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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371)

奔行途中,不知为何,元昊陡然顿了下,差点跪倒在地。狄青下意识的去拉,就见元昊眉头一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血的颜色竟是青色的。

青如草色,内中还带着分枯黄。

狄青心中凛然,发现元昊竟然中了毒。回想殿中发生的一切,郭大哥那一拳,当然不会让元昊中毒,元昊致命伤,在于那一刀。

那把刀……本是有毒的。

狄青想到这里,背心满是寒意。不为元昊中毒,只为没藏悟道的心机。那把刀,不就是没藏悟道丢下来的?

所有的一切,早有预谋,所有的细节,都要人性命!

没藏悟道丢刀那一刻,就意味着宣战的开始,而宁令哥那一刺,更是让人诡异难言。

元昊终于松开了握住飞雪的手,摸了下嘴角的鲜血,喃喃道:“好一个没藏悟道!好一个善无畏,好!”说罢又是咳了一口血,扭头望向飞雪道:“宁令哥可是被你迷失了心智,这才听咒语后出手伤我?”

飞雪脸色平静,说道:“我既然已和你有了约定,为何还要害你?”

元昊心中暗道,“飞雪说得不错,她和我目的虽不一样,但本想同舟共济,应不会害我。”只感觉脑海中一阵阵的发昏,元昊心道,“这毒发作的好快,没藏悟道好心机,善无畏好心机!”

狄青或许还在迷惑,元昊却已想明白了一切。

元昊在伊始之时,已知消息,决意平叛。他执政党项人多年,素来残忍好杀,对于叛乱之人,力求一网打尽。

当年野利家族势大,已渐渐不服他的统治,更私下寻觅香巴拉,犯了他的大忌,因为他以雷霆手段一网将叛逆击杀。

这种措施虽是危险,但在夏人眼中,却树立了无上威信,那之后的几年内,元昊得以安抚内乱后,继续征战天下。

可他志向高远,夏国地域却远不如契丹和大宋,久战之下,民心思安。更有不少族落又不服他的统治,蠢蠢欲动。

元昊不想停止东进、一统天下的步伐,得到确切消息,耶律喜孙暗中联系没藏悟道,准备扶植没藏家族推翻他的统治。而耶律喜孙更是早早的联系了唃厮啰,就要置他于死地。

郭遵出现,是在元昊的意料之外,但他早就布置妥当,只要击败郭遵后,还能掌控大局。

但局面终于失控,是从元昊没有留意的几点开始失控。

首先郭遵的勇气武力远远超乎元昊的想象,但元昊本有约束郭遵的筹码,那就是狄青。但让元昊意想不到是,野利遇乞没有死,而且要杀宁令哥。要杀宁令哥本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却是杀他元昊。

狄青不解宁令哥为何要刺出那一刀,但元昊早已了然,在这之前,宁令哥肯定受过咒语控制,因此咒语一出,这才失去理智。

能控制宁令哥的只有飞雪和善无畏,如果不是飞雪,肯定是善无畏。

想到这里,元昊流血的嘴角带分嘲弄,刀是他让没藏悟道丢的,没藏悟道在听他命令抛刀的那一刻,已在发动,可他射死了没藏悟道,再没有多想,全部身心只用在绞杀所有叛逆上。

他实在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也太没有留意过宁令哥。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长得虽像他,但太过懦弱。

善无畏就从他没有留意的宁令哥入手,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他自己大意,怨不了别人。整个布局是没藏悟道、善无畏、耶律喜孙精心谋划的,这个局虽然精妙,他本来还可以破解的。

就算受了重伤的他,还可以将耶律喜孙、善无畏全部格杀当场!

可他中了毒,剧毒,他挨不了多久。

他必须要先去做一件事,死前一定要做的事。

一子不慎,满盘皆输,他喊出无间之时,心中终于有了分痛苦无奈……

感觉手脚已开始麻痹,元昊脸都变得铁青,扭头望向狄青道:“你莫要想逃,我虽……可要杀你,还是可以的。”那一刻,只感觉心中热血激荡,随时都要吐出来,元昊脑海中,终于浮现了“死”字。

他多久没有想过死?

当年还是他父亲统治羌人时,他和妹妹单单被追杀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到过死,只想着若能活着回去,定当把那些叛逆斩尽杀绝,后来他成功了。当落入那沙漠涡流中心时,他倒是想过死,但他出了沙漠涡流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怕过会死。

但现在……死亡已离他极为的接近。

那一刻,他心中反倒出奇的镇静,为何镇静,他也很是奇怪。

狄青见元昊的眼眸中大志已淡,但威势不减,只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元昊不答,又带狄青和飞雪曲曲折折的走了炷香的功夫。

狄青骇然这地下秘道的恢弘,暗想当年德明在时,就建了兴州,元昊将此地改为兴庆府。依照元昊的性格,不应在皇宫下建造秘道,这么说,这里应该是德明所建了。

那时候元昊之父德明还是兢兢业业的打着王国根基,在龙椅下设逃生的秘道可说是逼不得已。

秘道幽幽,不知道说着多少唏嘘往事。德明想不到这条秘道会救了他儿子一命……或者说,就算有这条秘道,也不见得能救得他儿子性命。

元昊脚步声越来越重,喘息声越来越粗……

这个睥睨八方、杀人如麻的君王,从狄青的角度来看,已有些悲哀可怜。这个人妄想把一切都能抓在手中,可最终只能什么都没有抓住。

狄青想到这里的时候,见自己的手腕还被元昊抓在手上,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前方尽头,终于现出道厚重的石门,元昊立在石门前,已摇摇欲坠。

狄青见元昊的脸色已变成了青色,不由有些担心。突然感觉到飞雪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狄青扭头望去时,飞雪却又移开了目光。

由始至终,飞雪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元昊突然闷哼一声,一拳击在胸口之上,又吐出一口青色的血液。狄青一凛,见元昊反倒精神起来,缓缓的推开了石门,迈步走了进去。

狄青设想了千万种石门内的可能,却没有想到过,石门打开,有股幽香传过来。紧接着有个声音道:“兀卒……”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可戛然而止。

张妙歌立在不远处,望着一身是血的元昊,已惊骇欲绝!

元昊到此,难道就是为了见张妙歌一眼?

这里虽在地下,但看起来,并不沉郁,有夜明珠悬在壁顶,照得室内一片柔和。四壁蓝色,屋顶蔚蓝,画有白云,置身其中,有如就在青天白日,蔚蓝的天际下……

屋内的香气,都带有草气动清新。

但这里更像是个闺房,因为房间内有香炉纱橱、奁匣铜镜,处处都是女儿心思。这本是个温柔的地方,可狄青一进来之时,却感觉到一种哀伤。

不为张妙歌,不为元昊,只为那纱帐内躺着的一个人。

那人微闭着眼,睫毛似乎还有微动,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中带有着憔悴。就算浓浓的装束,都掩不住她的憔悴。那人看起来,比元昊还要衰弱。

那人……竟是单单。

狄青惊骇之下,想要开口询问,却不知问什么?单单怎么变成这样?

床上的单单虽在闭着眼,忽然睫毛抖了下,低声道:“大哥,你来了?”她虽虚弱,总有那种迥乎寻常的直觉。缓慢的睁开的双眼,还是一阵茫然,也不扭头,又道:“哦,狄青……也来了……”

嘴角泛起分笑容,那是高兴开心的笑。

狄青立在远处,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少女,从金顶玉帘,拎着裙角蹦蹦跳跳的上了山腰,用那纤弱的手捡起了满是泥土芳香的石片,在杜鹃花旁的褐土上写上几个字,“花儿悄悄开,你为什么会来?”

当初狄青不确定单单为何写那句话,可如今明白了。

单单的确知道他狄青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