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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88)

无陷阱、无机关、无险恶,殿外梵唱随风轻传,狄青已到唃厮啰面前三丈。狄青止步,深施一礼道:“赞普,宋朝泾原路副都部署狄青前来请罪。”

唃厮啰人在高台,凝望狄青,依旧是雾气朦胧的脸,依旧是洞彻世情、锐利无双的一双眼……

不知多久,唃厮啰这才开口道:“飞雪呢?”

狄青一怔,不想唃厮啰一开口就会问飞雪,犹豫片刻才道:“她走了。”

唃厮啰淡淡道:“我知道她肯定会走!狄青,你可知道飞雪为何不敢和你一起来?”

狄青不解为何唃厮啰会有这么一问?前来王宫之前,他已考虑到千般解释,但只是这么一问,他就已不知如何回答。

他根本对飞雪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狄青艰难道。他知道现在的每句话,都关系到边陲安宁,不得怠慢。

唃厮啰锐利无双的眼中突然闪过丝光辉,“狄青,你可知道承天祭为了什么?”

狄青想了许久,才回道:“想赞普为民祈福,这才以血祭天?”他忍不住的抬头向唃厮啰望去,虽望不清唃厮啰的脸,但已望见那眼中的讥诮,犹豫片刻又道:“具体如何,在下实不知情。”

唃厮啰好似笑了,但无声息,半晌后才道:“狄青,你可知道,飞雪为何要赴死?”

狄青只能摇头道:“我不知道。”

唃厮啰声音突转森然,凝声道:“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但却在承天祭之上,冒然出现,阻飞雪自尽,挡我祭天,伤我手下,勾结飞鹰,毁我寺庙,坏我威信?”

大殿瞬间清冷,就算冬日暖阳,都无法照入殿中,化解唃厮啰语气中的冰森之意。狄青并不畏惧,沉声道:“在下知错,但请赞普明鉴,在下本无心之过。飞雪实乃在下的朋友,屡次救在下性命,我蓦然见她自尽,情不自禁,这才出现阻拦。事后的一切,虽因我而起,但应是飞鹰蓄意所为,在下对天立誓,绝无半分破坏承天祭之心!”

“情不自禁?”唃厮啰喃喃自语,突然问道:“可你是否知道,飞鹰这次毁坏承天祭,本是和飞雪合谋发动的?”

狄青一惊,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他心绪烦乱,真的没想到飞雪竟然也和爆炸有关。可转念一想,飞雪、飞鹰本是认识的……飞鹰来到藏边,飞雪接踵而至。难道说,这二人来藏边本是同一目的?

蓦地想到密室中曾听飞雪说过,“这件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当初狄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可如今想想,才发现飞雪言语中大有深意!

唃厮啰目光锐利,盯着狄青道:“飞鹰一直向我索取入香巴拉的关键一物,但被我拒绝。他并不死心,这才利用飞雪骗我。飞雪前来找我,说甘心自尽为我祭天,我信了她,她却早就想在祭台爆炸时窃取入香巴拉之物!”

狄青脸色发青,半晌才道:“飞雪她……”他真的想为飞雪辩解两句,但他能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唃厮啰为何要对他说这些。良久,他才问道:“你为何信她?”

唃厮啰缓缓道:“因为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恐怕只有她才能帮我了。”

“她能帮你什么?”狄青苦涩问道。

唃厮啰脸上雾气好像突然散了去,露出了那张极平常的一张脸,可转瞬之间,那张脸又是朦朦胧胧。

在那电闪之间,狄青已留意到唃厮啰的表情很是唏嘘,就听唃厮啰道:“她能帮我找一个人!”

狄青大是古怪,怎么也不能把承天祭和找人联系在一起。见唃厮啰不再说下去,狄青只能问,“飞鹰要求的那物是什么?”

唃厮啰道:“就是祭天的法器!”

狄青一凛,想到了那四个番僧抬到东西,也明白了飞雪为何要参与进来。承天祭虽说不禁各国人来朝拜,但没有谁能不经佛子允许,擅自上台。飞雪以祭祀为名接近唃厮啰,无非是想趁乱拿取祭天的法器。但那法器如斯沉重,飞雪怎能取走?

唃厮啰似乎已看出了狄青怀疑,说道:“法器虽重,但他们只需取走上面的一物就可,那时候,我无法再使用法器,他们就可以再和我谈条件!”

狄青心中一沉,觉得唃厮啰说的很有道理,这么说……不待多想,就听唃厮啰道:“结果你冒然冲上来,看似救了飞雪,实则破坏了他们的计划。飞雪不会感谢你!”

狄青心中满是苦意,知道唃厮啰说得不错。原来这本是一个局,他看似救了飞雪,却害了飞雪,他出使吐蕃,却得罪了唃厮啰。他历尽艰辛,死里逃生,却发现做的所有的一切,本没有任何意义!

唃厮啰高台上已问道:“狄青,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有机会再从来一次,你已知道所有了一切,你还会上祭台来救飞雪吗?”

话已落地,心却悬起。

狄青听唃厮啰一问,愣在那里。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他是否会选择出手?他是否会不顾一切的出手,得罪佛子、得罪吐蕃人、得罪飞鹰,破坏飞雪的计划,做件毫无意义的事?

这本是不用选择的一句话!唃厮啰为何要这么问?

往事如雾,一幕一幕……

不知为何,狄青想起了密室的几日,心中没有后悔,没有遗憾,甚至没有痛恨和埋怨,他只是望着唃厮啰,平静地说道:“我会出手!”

第三卷 射天狼 第六章 多磨

唃厮啰人在高台之上,本是智珠在握的样子,听狄青这般说,也不由微怔,转瞬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狄青昂首挺胸,望着唃厮啰道:“赞普,狄某本出身行伍,少读书,很多事情是不懂的。我不知道承天祭的意义何在,但我想祭天贵在心诚。若不诚心诚意,苍天恐怕也不会感到你的真心。飞雪并非真心祭祀,于事无补,我若知道,定当出手阻拦她。在下虽冒犯了神灵,但属无心之过,苍天浩瀚,神灵有容,绝不会因此小事而执着怪罪我等!”

唃厮啰眼中闪过分笑意,淡淡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暗示我,我若再怪罪你,就是胸襟不够了?”

狄青忙道:“狄某不敢。”

唃厮啰悠然道:“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其实有些时候,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但这世上,聪明人并不多的。你们的庄子都说过,‘入其俗、从其令。’也就是常说的入乡随俗,有些规矩,你就算知道不妥,但也无法改变。你就算明知不对,但也一定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狄青不想唃厮啰虽在藏边,很是博学,唃厮啰知道庄子说的话,狄青可不了然。但他知道唃厮啰的言下之意还是暗示他破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唃厮啰虽在藏边称王,但一样要遵循规矩,不然何以服众?狄青想到这里,说道:“赞普,狄某有错,甘愿受罚!”

唃厮啰凝望狄青许久,似在沉思、又像是出神,许久后,突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狄青大是出乎意外,不解唃厮啰的用意。实际上自从他入宫后,就从未猜中唃厮啰的心思。本来按照狄青所想,他过错多多,此番入宫请罪,唃厮啰、善无畏等人定会严加惩罚,就算剑拔弩张、诸多为难、甚至不能见唃厮啰都是情理之中。但他偏偏轻易就见到了唃厮啰,偏偏唃厮啰好像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唃厮啰问飞雪,解释飞鹰的阴谋,和他谈庄子,这些都让狄青云山雾罩般,这时唃厮啰又要向他讲故事?

唃厮啰到底想做什么?

狄青心中困惑,但想听故事总比挨鞭子要强,微笑道:“那在下洗耳恭听。”

唃厮啰目光掠远,望向了蔚蓝的天空,若有所思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你我还没有在这个世上的时候,有一对情侣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分开,从此后人海茫茫,天阔地远,再也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