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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8)

一家丁看出了便宜,趁机一棍击在狄青后背上,狄青一个踉跄,又被两人伸腿一绊,咕咚倒在地上。有家丁飞身上前,压在了狄青的身上,众人擒胳膊抓腿,转瞬之间已将狄青牢牢地按住。狄青脑海剧痛,虽是拼命挣扎,但如何抵得过数人之力?

马中立见众人制住了狄青,这才大笑走过来道:“你小子敢和老子争女人?这就是下场!”说罢一棍子击在狄青的头顶!鲜血顺着狄青的发髻流淌而出,狄青并不求饶,咬牙瞪着马中立道:“你最好打死我!”

马中立见狄青双眸喷火,心中一颤,可在众人面前又如何肯示弱,故作轻蔑道:“打死你又如何?”说罢为证明信心,又是一棍子击在狄青的脑袋上。

狄青又是一阵晕眩,但不知为何,晕眩后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敏锐,只听到不远处有一女子道:“小姐,这不是送你花的那人吗?不想他竟是这种人,居然和人在青楼里争风吃醋抢女人。”那小姐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并不多言。

狄青艰难望过去,见到不远处有一双淡绿色的鞋儿,上面绣着一朵黄花,看那黄花,竟然和自己上次送给那白衣女子的牡丹相仿佛。勉力斜望上去,就见到一张俏脸上满是怀疑、诧异或者还夹杂着鄙夷。血水流淌而下,模糊了狄青的双眼,马中立还不肯罢休,喝道:“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话音变得遥远,劈头盖脸落下的棍棒突然变得无足轻重。狄青心头一阵迷茫,往事也如水滴石痕般一幕幕浮现。从和恶霸相斗,到无奈从军,从潜入飞龙坳,到杀了增长天王,从脑海受创,到消沉数年,直到再遇多闻天王时,偶遇那白衣女子。旁人如何看待他,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可连那白衣女子都对他鄙夷厌恶,狄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天下所有人轻视鄙夷?这时候又是一棍落下来,击在狄青的脖颈之上,狄青大叫一声,只觉得脑海中有一条红绸舞动。

不!不是红绸,是红龙!

巨龙飞舞,咆哮怒吼。狄青怒吼一声,竟然翻身而起。按住他的几个家丁惊叫声中,腾空摔飞了出去。狄青不等站起,已抓住了马中立的脚踝,用力一捏,马中立惨叫一声,双脚齐断!狄青一扬手,马中立腾云驾雾般飞起,落在了柴车之上。众家丁大惊,就要抓住狄青。狄青再吼一声,竟伸手举起柴车。围观的百姓都已惊呆,暗想柴车本身就重,上面还有个马中立,这人竟能举起,难道说这人竟有千斤的气力?

狄青眼皮跳动不停,见众家丁涌来救主,双臂一振,柴车已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众家丁的身上。众人一时间哭爹喊娘,惨叫不绝。

狄青哈哈狂笑道:“马中立,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呀!来!”蓦然听到一女子的尖叫声,狄青斜睨过去,见那白衣女子眼中满是惊惧,心道,她也怕我吗?但我又何必在乎她的想法?马中立要死了,我也活不了,绝不可拖累郭大哥。才想到这里,一棍重重地击在他的脑后,狄青身躯晃了两晃,只觉得天旋地转,缓缓地倒了下去。

只是脑海中那巨龙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淡绿鞋儿上的一朵黄花。狄青昏迷前,嘴角反倒带了丝微笑。他突然觉得,死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

狄青不知昏迷了多久,遽然间一声大呼,翻坐而起。他还没有死,只是浑身上下,已分辨不出哪里痛,因为哪里都痛!可狄青竟对那些痛楚并不介意,他浑身湿透,眼皮不停地跳动,只是回忆着梦境。

梦中有龙有蛇、有火球有闪电、有弥勒佛主亦有四大天王,但最让狄青心悸的却是一种声音。那声音空旷、寂寥,有如来自天庭,又像是传自幽冥,内容只有两个字,“来吧!”

来吧?去哪里?狄青不知道,可那声音如此真实清晰,已不像是梦境。狄青梦中正觉得古怪时,突然黑暗中现出血盆大口,将他倏然吞了进去。狄青这才惊醒。

那是梦吗?可为何如此真实?那是现实吗?怎么又空幻如梦?狄青想不明白,茫然望去,见孤灯昏暗,四壁清冷,一时间不解身在何处。他只记得自己击倒了马中立,然后掀翻了柴车砸倒数人,脑后又挨了一闷棍,然后……

他想要挣扎起身,却感觉手腕冰冷,哗啦啦作响。低头向下望,见到有铁链束手,狄青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在牢里!

牢房外有脚步声响起,到了牢房前止步,紧接着是铁锁当啷作响,显然是有人正打开牢门。一人道:“你快点,这可是重犯。”另外一人道:“多谢兄弟了。这点碎银子,请兄弟们喝酒了。”

狄青向牢门望去,见到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两人,一个是张玉,另外一个却是李禹亨。二人来到狄青的面前,都沉默不语,只是左看看右看看。狄青疑惑道:“你们看什么?”

张玉叹道:“我看你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又哪里有那么大的气力?听路边的百姓说了经过,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做的事情。”

狄青苦涩一笑,“是我做的。”

李禹亨急了,“狄青,你可知道,你打的那人叫做马中立,是马季良的独子!马季良是刘美的女婿,刘美是刘太后的兄长!刘美虽死,可刘太后对刘家后人极为看重,你这次可捅到马蜂窝了!”

张玉问道:“狄青,你出手前,多半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吧?”

狄青靠在冰冷墙壁上,无奈道:“我知道不知道,都要出手。不然也是死路一条了。”见张、李二人心事重重,狄青反倒笑着安慰道:“不妨事,大不了命一条。那个马中立如何了?”

张玉苦笑道:“他脚踝断了,又被柴车砸断了胸骨,比你伤得重多了。还没死,不过……活了只怕也站不起来了。”

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马中立伤得重,马家人肯定就不会让自己活。转瞬笑道:“好呀,至少一命换一命。”

“他是个杂碎,你怎能用自己的命和他换?”张玉急道,“狄青,你莫要想死,最少京城还是个讲理的地方。他们若是滥用私刑,我们禁军营就不会答应。可你这次到底是为了谁,才要和马中立打个你死我活?是不是因为一个绝世大美女?”

狄青摇头喟叹道:“说来可笑,是为个男人。”

若是以往,彼此言笑无忌,张玉肯定早就放肆猜测,调侃狄青有龙阳之好,可这时只是惊诧问道:“怎么?你将事情好好说一遍,我们一起商量下,看能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狄青叹口气道:“张玉、禹亨,你们就不要管了。这事牵扯到太后,别说禁军营不好出面,就算是枢密院也救不了我。你们这样,只怕连累了你们。”他虽未死,但知道事关重大,早就放弃了挣扎。

李禹亨脸上露出丝畏惧,张玉闻言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这时候还和兄弟说这种话?我们要是不管,今日就不会来。枢密院救不了你,但我们兄弟还是要救你!”

狄青泪水盈眶,垂下头来,半晌才道:“事情是这样的……”他将当日之事详尽说了一遍,张玉听后,咬牙切齿道:“狄青,这件事你本来就没什么错,可他们倚仗权势,不讲道理,一定要弄死你。哼,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意!”张玉虽是这般说,但如何来应对,可是没有半分主意。

李禹亨抓着胡子,喏喏道:“眼下当要指望开封府尹程大人明察秋毫了。”开封府府尹叫做程琳,这个案子,当然是交给开封府尹审断。

张玉马脸都变绿了,“可程琳和太后是一伙的,我听说太后一直不还政给皇上,就是自己想当皇帝。那程琳懂得拍马屁,不久前还献了什么《武后临朝图》,劝太后当武则天呢!”

李禹亨胡子都掉了几根,浑然不觉,只是道:“那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