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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57)

元昊手指屈伸,节律如乐,他有些遗憾道:“中书令,看起来任福已认定此战必胜了。我本来以为,任福会直趋羊牧隆城,断我军的归路。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他。”

来禀告军情的正是夏国的中书令张元。

张元是中书令,如果是在宋廷,也算是两府中人,但宋廷两府中人,少出汴京,只会在花前月下。张元不但出了夏都兴庆府,而且在宋境攀上这山巅,没有丝毫怨言。

张元微笑道:“任福白豹城一战后,心高气傲,不听人言。他眼下有恃无恐,认为四方都是宋军的堡寨,身后又是武英的兵马,就算不能胜,也有后路可退。不过他没有想到过,兀卒早率精兵十五万来到泾原路,就在这里等他。而他依赖的堡寨,到时候只怕可望不可及。”

风起云卷,天边不知何时涌起浓云,盖住了苍山,天地间满是肃杀之气。

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元昊手指在小雨中跳跃,如同个轻快的雨滴,“我们虽收买了宋军的西路巡检常昆,让他谎报军情,使韩琦、任福等人相信我军南下的兵力并不算多。但我们也只有一天的机会,迟则生变!”

张元道:“任福高歌猛进,命手下只带一日的口粮,明日就已粮尽。”

元昊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平静道:“那好,传令下去,命窦惟吉所率灵州兵马,全力困住笼络川的武英部,务必不放一骑过来!命洪州都统军克成伤扼住前往张义堡、笼竿城的道路,绝不能让任福回去!任福兵败,无法过笼头山,三路不通,必定退守羊牧隆城,我就在城外等他!”

元昊没有多说什么,但眼中满是决然,似乎已料定任福必败。

他有什么底牌,能这么有恃无恐?

张元思索道:“但羊牧隆城的王珪也是骁将,多半会出兵支援。兀卒不能掉以轻心。”

元昊哂然不语,轻轻拨了下弓弦,只听到“铮”的声响。

那声响如铁骑踏关,兵戈锋行,杀机已显。

他的用意很明显,来援救的是骁将也好,骠骑也罢,他照杀不误!

见张元并不退下,元昊缓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张元犹豫片刻,说道:“刚得到最新的消息,狄青烧了贺兰原,杀了那里的正副军主破浪兵和谠珥千战……他烧了贺兰原、毁了铁门关,已兵进宥州!”

元昊手指在箭簇上缓缓摸过去,停在银箭之上。

银箭泛着淡淡的白光,当初他就是用这枝箭,射杀了吐蕃三大神僧之一的金刚印。

他是不是想用这枝箭对付狄青?

元昊知道镇守贺兰原的是山讹,可狄青竟轻易地击败了山讹?

良久,元昊才道:“没藏悟道在做什么?”

张元道:“没藏悟道正在配合兀卒的攻势,重兵防范仲淹等人抢回金明寨。狄青兵行险招,没藏悟道暂时无法应对……”

元昊笑笑,淡漠道:“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没藏悟道知道不能全守,放弃一部分地方,也是明智之举。这世上本来就是强者为王,弱肉强食。想要不挨打,只有比别人更强!宋廷腐朽昏庸,群臣贪婪享乐。契丹太后掌权,国主尚幼,平稳这些年,已失去狼牙利爪。大夏崛起,锐不可当,此乃天赐我的机会……一个狄青,挡不住我一统天下的步伐!”

张元皱眉道:“但狄青得范仲淹支持,如虎添翼,迟早必成兀卒的大患!”

元昊笑笑,满是大志的眼眸突然有种狂热,他目光投远,一字字道:“那我等他!”

天沉沉云起,雨淡淡生烟。

淅淅沥沥的雨,湿润了地上的泥土,却浇不灭那巅顶之人的壮志豪情。元昊望着宥州的方向,只见乌云蔽月,人迹踪绝,神色中,有着说不出如雨寂寞。

第二卷 关河令 第三十四章 长歌

王珪心急如焚,因夏国大军倏然而至,围困了羊牧隆城!

王珪知晓对手重兵前来之时,立即闭城备战。羊牧隆城守军数千,但从北面杀过来的夏军,满山遍野,难以尽数。

王珪大惊,不明白为何任福不久前还传来要全歼入境夏军的消息,怎么转眼间就有这多夏军来攻。王珪更不解,夏军前来,西路巡检常昆本在羊牧隆城北的得胜寨巡视,为何没有半分消息传过来?

夏军并不攻城,只是扼住王珪的出兵。王珪虽派游骑出去报警求援,但游骑到东山而止。

东山附近有夏军最犀利的骑兵铁鹞子游弋,宋军游骑无法冲过。

夏军屯聚在东山之南,到底是什么用意?王珪不知晓。他更想知道,现在任福如何了?

正焦灼时,有兵士急匆匆赶到,“王将军,任都部署的人来了。”

王珪又惊又喜,不解城外均是夏军的骑兵,任福的手下是如何冲到了城下?无暇多想,王珪急招来人。那人浑身是血,满面尘土,见王珪后,立即跪地泣道:“将军,任都部署大军被围好水川,请将军出兵救援。”

王珪大惊失色,暗想昨天任福还有消息送来,说已围困夏军于笼头山,怎么今日就被反困在好水川?

好水川就在羊牧隆城的东南,平原开阔,利骑战!

任福不是在笼头山吗?怎么会跑到了好水川?

王珪心中起疑,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任大人追击夏军到了笼头山,结果被夏军所败……”

王珪忙问,“夏军不过万余兵马,任大人带数万兵马,还有武英支援,怎么会败?”

那人悲愤道:“夏军有诈。在天明时,夏军从北方冲来了数万兵马,将武英部团团围困,切断任大人的后援。而在笼头山的万余夏军中,竟夹杂着夏军的三千铁鹞子!”

王珪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听闻夏国铁鹞子总数也不过三千有余,说可抵十万擒生军。任福猝不及防,被这多铁鹞子攻击,怎能不败?

那人果然道:“任大人本命桑怿将军带三千前锋和夏军对攻,不想夏军铁鹞子全出,桑怿将军不能敌,当场阵亡。”

王珪心中一痛,桑怿是他当年在禁军时的好兄弟,不想就这么去了。

那人又道:“夏军趁机攻击,任大人不及布防,我军数万兵士被冲的七零八乱。这时又有夏骑兵攻击我军的后路,任大人支撑不住,只能向王将军所在的羊牧隆城奔走,期望依城作战。等任大人冲到好水川时,见路上有数个木箱,箱中有飞禽振翼之声。任大人命人开启箱子查看,不想里面飞出几十只鸽子,夏军见鸽子飞高,从东山冲出,将我军围困在好水川。任大人冲不出包围,逃不过追杀,这才派人冲出重围,求王将军救援!”

王珪脸色苍白,半晌才道:“你是如何杀出重围的呢?”

那人霍然抬头,眼中含泪,叫道:“王将军莫非不信卑职?”蓦地拔出单刀,已刺入腹中。

单刀入腹,透背而出。王珪一惊,急抓住那人手臂道:“你何苦如此?”

那人嘴唇喏喏蠕动,低声道:“请王将军出兵。”他缓缓倒下去,双眼不闭。王珪凝望着一地鲜血,惨然笑道:“好,出兵去救任大人。”

旁边有一李姓参军劝阻道:“王将军,若此人所言是实,敌势浩大,若是出兵,与飞蛾扑火何异?还请王将军三思。”

王珪半晌才道:“今我军有难,既已知情,当驰往救援。今日不救,他日何人救我?”

李参军垂下头来,再无言语。

王珪振奋了精神,喝道:“男儿在世,不愧天地。我军有难,当赴汤蹈火救赴国难。点兵,出城!”

羊牧隆城沸腾起来,王珪披甲持槊,已冲出城池。他带出四千兵马,只留两千兵力守护城池。

等近东山之时,王珪已听到山的那头杀声震天,兵戈铿锵,燃了心中热血。

这时响炮震天,远处夏军早迎来了数千骑兵,静静列阵以待。王珪心中微沉,暗想夏军知羊牧隆城会出兵,早就有准备。只是略有迟疑,王珪稍整阵型,已喝道:“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