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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5)

狄青见已得计,起身对尚圣二人拱手道:“圣公子,阎大人,敌人狡诈,都留神些。请。”

尚圣憋着一肚子笑,学着狄青的样子拱手,“叶二捕头,请。”

狄青一怔,转瞬醒悟过来,暗想自己方才说是叶知秋的弟弟,所以尚圣才称呼他为叶二捕头,心中好笑。故作捕头状,大摇大摆地跟着丫环走去。

旁边那两个商人见狄青和凤疏影低声嘀咕几句,竟然就被带往张妙歌的听竹小院方向行去,下巴惊得差点砸在脚面上,忍不住要鼓噪。

狄青将烦心事交给凤疏影去处理,跟随丫环过了方流亭、赏幽台,到了听竹小院前。那丫环道:“三位公子稍等,我先去禀告一声。”说罢不等回复,已入了听竹小院。

狄青闲着无事,见那白胖子臭着一张脸,问道:“还不知道这位先生贵姓呢?”

白胖子冷冷道:“姓阎,阎王的阎。”他一直都在沉默,显然对狄青的处事方法并不认同。

狄青倒是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给这人起个名姓,居然中了。见那人好像被天下人亏欠的脸,心中也是不悦。

这时候丫环从听竹小院走出来,招呼道:“三位贵客请了。”她前头带路,圣公子紧紧跟随,狄青却有些意兴阑珊道:“圣公子,我还有他事,就不进去了。”

尚圣闻言一把抓住狄青,急道:“那怎么行,我们三个来抓大盗,怎么能少得了你这个高手?你……一定要跟着。”他口气中很有恳求的意味,狄青心中一软,终于还是向前走去。

这听竹小院别具韵味,以幽、清、雅、淡为主。尚圣一路行来,赞不绝口。这时只听铮铮铮数声琴响,曲调高亢,如入云霄,竟给这小院添了些激昂之气。那调儿穿云破雾后,曲曲折折,渐变幽细,如花间莺语,又似幽泉暗咽,美妙非常。

尚圣听得呆了,赞叹道:“此曲极妙,我很喜欢。”狄青暗想,看你也算个有钱的主儿,怎么好像成天都在牢笼中住着,这也好,那也不错,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

三人上了阁楼,琴声已止,余韵不绝。丫环轻轻推门进去,指着一旁空处的三个椅子,低声道:“三位请坐。”说完领三人到椅子前,奉上三杯清茶。

阁楼里坐满了十人,每人面前都只有一杯清茶,但看来却都仿佛有吃着山珍海味般的惬意。靠窗棂处坐着个女子,听到门响,轻抬螓首,向这面望了一眼。尚圣一见,本已坐下,又是霍然而起,盯着那女子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本来尚圣欣赏旁人,都说我很喜欢,可这刻嘴唇嚅动两下,竟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算很小,粉抹得也不是很厚。若是单论五官,那女子算不上极美,但她只是淡淡地那么一瞥,就如清风扶柳,明月窥人,风情万种,楚楚动人。

她最动人的地方,就在风情。

旁人看到这女子的眼神,好像融入了绿水,看到这女子的媚态,就如沐浴着春风。尚圣并非没有见过女子,相反他见过的女子可说是极多极美,但和这女子一比,尚圣只能评价他身边的那些女子,个个都是木头!

这女子自然就是张妙歌!

张妙歌一双妙目扫过尚圣的时候,微带些讶然,看到白胖中年人的时候,蹙了下眉头,见到狄青的时候,突然轻笑了声。

众人皆惊,顺着张妙歌的目光望过去,不解张妙歌因何发笑。

张妙歌不用轻展歌喉,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无声而又动人的歌声,尚圣当初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两个号签,还觉得有些不值,可这时候突然感到,能见张妙歌一眼,就算花二百两银子也值。

狄青却不如尚圣那般失魂落魄。实际上,在阁楼里头,对张妙歌没有失魂落魄的就只有两人,一个是那白胖中年人,另外一个就是狄青。

白胖中年人因为自身原因,所以对再美貌的女子,也没有什么感觉。狄青却只觉得张妙歌有些可怜,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尚圣、张妙歌都属于深陷牢笼、不能自拔的人。

因此狄青见张妙歌含笑望来,也回以一笑,走上前去,将那束眼儿媚放在张妙歌的桌案前,说道:“送给你了。”

张妙歌微有讶然,妙目盯在狄青的脸上,看了良久,这才轻声道:“多谢你啦。”她声音也如清风晓月,自带风骨。她拿起桌案上的那束眼儿媚,轻轻嗅了下,又启朱唇称赞道:“好花!简直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众人皆惊,神色各异,有几人脸上已露出不平之意。尚圣听到柳七两字的时候,却是皱了下眉头。

少有人不知道柳七,有井水处,即有柳七词!柳七不是达官,亦尚未及第,眼下落魄京城,是个穷困书生。但他的名气,甚至已超过了当朝的皇帝。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只凭此一句,柳七就已成为天底下无数痴男怨女的知己,亦是无数闺中少女、侯门深妇仰慕的对象。京城青楼中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在无数歌伎眼中,柳七简直比皇帝都要威风。

有人慕、有人恨、有人识、有人鄙。天下人对柳七的评论多多,不一而足,但无人能否认,柳七的名气之大,世间少有。张妙歌若是称赞柳七也就罢了,在座众人若论多金,每个都要多于柳七,但是若论文采,那是项背难企。可张妙歌竟然说一个贼禁军献的花儿,可以和柳七的词相媲美?

无人能服!

狄青也听过柳七的名字,不过他和柳七道不同。柳七的词写尽了男欢女爱、缠绵悱恻、羁旅离情和暮宴朝欢,但惟独写不出狄青所向往的慷慨侠烈之气。因此狄青虽知柳七大名,却没有知己的感觉。他给张妙歌送花,纯粹是因为他从张妙歌的眼中看出风情之后的落寞,那种落寞让他心有戚戚。

听得张妙歌赞美,狄青一笑道:“谢了。”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自然而然。可屁股一挨凳子的时候,龇牙咧嘴。张妙歌见了,又是一笑。手指轻拨琴弦,叮叮咚咚几响,虽没有唱,但很多人都听得出那是雨铃霖中的曲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众人更是不满,暗想我等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为何张妙歌独钟情狄青?一人已看不过去,霍然站了起来,故作豪爽道:“妙歌若是喜欢花,何不早说?依在下的能力,给妙歌买下丹桂院也不是问题。”丹桂院是京城里规模极大的一座花苑,里头的花儿品种繁多,极为奢华。这人开口就送一座丹桂院,极为阔气。不过那人本身看起来也是极为阔气,一站起来的时候,就已身泛金光,十个手指头上,戴足了十个纯金的戒指,看他的样子,只恨没有再多长几个手指头才好。

张妙歌嫣然一笑道:“我虽颇喜食猪肉,但总不至于守着猪圈吧?”她虽是仍在笑,但显然少了那种宽容,而多了些讥诮。

众人忍不住想笑,原来站起来那人叫做朱大常,此人无他,有钱而已。每年供送京城的牲畜,朱大常家就占了三分之一,是个暴发户。闻张妙歌嘲讽,朱大常一张脸红得和猪血一样,站也尴尬,坐也不安,却也不愿走。

旁边一人霍然站起,大声道:“张妙歌,朱兄好意对你,为何不解风情?想你长年在此,其实也不过是分开两腿做生意而已,何必装得如此清高?你出个价吧!在下定当如你所愿。”说罢,掏出一锭金子丢在地上道:“你明白吧?”

众人听那人出言不堪,都是脸色微变。因为张妙歌素来卖艺不卖身,此人此言可以说是对张妙歌极大的侮辱。

此人叫做羊得意,倒不是京城养羊的大户,而是城中“太平行”的少掌柜。太平行主要做京城船运生意,有时也负责送猪到京城,所以和朱大常也有生意往来。这次伙同朱大常排号终于得见张妙歌,喝着清茶,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火气,是以借机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