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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40)

抬头望,夜黑无月,那阁楼灯火如星。

星光一点,照天地皆静,不知哪里羌笛再起,悠扬中带分凄凉,似乎低歌着乱世烽火……

洪州太尉……狄青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悄然的来,悄然的离开,却没有见到阁楼处的单单正望着他的这个方向,手中捧只简陋的藤鞋,潸然泪下……

宥州有宋军出没,这个消息传到金汤城的时候,岁香甲奴有些不敢相信。

岁香甲奴本是金汤城的团练,眼下也是夏人进攻延边的前沿锋将。他一直跃跃欲试,等着元昊再次出兵,从未想到过宋军会大闹叶市。

更让人惊奇的是,宋军大闹叶市后,竟不回返,而是悄然穿过横山,马踏长城,杀到了宥州!

宥州已深入夏境,遥望灵州,而灵州就是夏国的心腹之地。

宋军屠岁香一族,杀人无数。宋军为乱宥州,人心惶惶。宋军乱叶市、攻宥州、屠羌人,听说天都王都伤在了狄青的刀下。

野利遇乞受伤,因剿杀宋军不利被调离横山。般若王接掌山讹军,镇守横线一线,放弃了进攻大顺城的念头。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已让岁香甲奴失去了理智。他镇守前沿,听族人被屠,如何能耐得下性子?

岁香甲奴想战,偏偏般若王没藏悟道命宥州全境围杀狄青,又命金汤城的岁香甲奴闭城不出,留意宋军大顺城的动向。

岁香甲奴闭城数日后,终于得到确定的消息,他的家人兄弟,已被宋军杀得一个不剩!

岁香甲奴狂怒,恨不得立即出城与宋军一战,但城外根本没有宋军,也没有敌人。他空有一腔怒气,却是无从发作。

这一日,岁香甲奴站在城头,双眸喷火,见红日正悬,突然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去打猎!”

众人都明白打猎的含意。岁香团练每逢心中有怒火的时候,都会打猎泄愤,猎物不是动物,而是宋人。

既然狄青屠了岁香族,岁香甲奴就要以牙还牙,反杀宋人泄愤。

虽说边陲多战,但也有不少人还在夹缝中生存。或因为不舍故土,或因为躲避苛税……

岁香甲奴就要找到这些人,以血来洗刷心中的愤怒。

金汤城内有一将领好意上前道:“团练大人……般若王吩咐,让我们闭关守城就好。这些日子……”话未说完,惨呼声中紧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岁香甲奴缓缓地将长刀从那人肚子里抽回来,撒了一地的血,问道:“这里谁主事?”

众人都道:“是团练大人。”

岁香甲奴命令道:“开城,等我回来。”

没有人再敢反对,城门打开,岁香甲奴已带着百来骑兵出了金汤城。早春时节,空山寂寂,岁香甲奴出城数里,竟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众兵士见岁香甲奴脸沉如冰,皆是心中忐忑。岁香甲奴冷声发令,“去找猎物,找不到的人,都自己抹脖子吧。”

百来人呼哨声中,已冲出去了半数,向四方扩展搜索。

可连年征战,再加上前段日子,狄青曾横刀金汤城前。眼下就算羌人都怕殃及池鱼,纷纷向叶市、横山方向移动。金汤城旁,羌人都不驻扎,更不要说是汉人。

虽有数十人出去搜索猎物,可一炷香的功夫后,仍没有赶猎物前来。

岁香甲奴心躁不已的时候,有一骑远远奔来,欢喜道:“团练大人,南方有几处人家。”

众人齐声欢呼,岁香甲奴眼前一亮,已策马奔去。兵士呼啸跟随,卷起一地烟尘。来报兵士说的不假,再向南行数里,林木扶疏处,几户人家,炊烟渺渺。

听闻铁骑之声,那几户人家中已有人影窜出,见到党项军冲来,知道不好,问也不问,就沿着林子向山中奔去。

岁香甲奴如何肯放,鞭马急追,只是那几户人家多半早习惯这种阵仗,脚程飞快,绕过山脚,已入了长岭。

有兵士见那里地形崎岖,林木森然,想要提醒岁香甲奴小心。可想到提醒的下场,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众人绕过了山脚,岁香甲奴见人迹不见,微有错愕时,隐约听远远处有人欢声叫道:“宋猪在这里。有很多人。”

岁香甲奴闻言大喜,催马又过了一个山坳,只见前方不远的高坡笼出一谷,谷中坐着数十人,都是中原人的打扮。

那些人见到有骑兵进入,纷纷振衣而起。

岁香甲奴双眸放光,杀心已起。可瞥见那些人脸上少有惊慌之色,心头一沉,才待挽弓搭箭,就感觉氛围不对。

锣声一响,岁香甲奴停箭不发,举目望去,只见到山坡上遽然伏兵四起,已将他们团团围困。

弓上弦如满月,箭矢上闪着寒星般的光芒,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入谷的几十骑射得和刺猬仿佛。党项人大惊失色,不敢稍动。

伏兵扬声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党项人稍有犹豫,岁香甲奴厉喝道:“谁敢下马,我就先杀了谁!”党项人正迟疑时,对面的那些宋人中走出一人,微笑道:“来者可是金汤城的岁香团练?”

岁香甲奴见那人脸有刺青,本应是宋军中的低等军人,但见此人在众人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心中蓦然想到个名字,咬牙问道:“狄青?”

那人点头道:“正是。岁香族是我派人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出来。”

狄青不在宥州,原来已到了金汤城左近。他命潜入宥州的宋军单屠羌人岁香族,就是要让岁香甲奴心浮气躁。只要岁香甲奴浮躁出城,狄青就有机会。

狄青虽勇,但一向等得!

岁香甲奴一声怒吼,策马上前,挥刀就砍。能过横山、统驭党项军的团练,均是武技超凡,岁香甲奴也不例外。

砍刀劈下,有开山之威。

羽箭未射,狄青未动。

狄青就站在那里,看着砍刀落下,宋军无声,党项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岁香甲奴心中大喜,已感觉砍刀切开了狄青。

狄青陡然不见。

岁香甲奴眼前一花,才发现砍到了幻影,紧接着背心一痛,跌落马下。不等起身,脖颈已被人踩住。

狄青冷冷道:“你这身衣服,比你的命值钱。”他脚一用力,就听到“咔嚓”声响,岁香甲奴的眼珠子已凸了出来。

谷内再无声息,党项军人在马上,已抖得如风中落叶。他们见到岁香甲奴出刀,然后就见狄青鬼魅一样的闪到了岁香甲奴的身后,飞脚踢他落马,随后一脚踩断了他的脖子。

岁香甲奴虽勇,但在狄青面前,有如木偶般的笨拙。

狄青踩死岁香甲奴后,回头望向其余的党项军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对党项人心中造成的震撼,不可同日而语。

“当啷”声响,有杆长枪跌落在地,一人翻身下马。一人屈服,数十人纷纷跟随抛了兵刃,不敢再行抵抗。

狄青一摆手,已有宋军上前将党项人按住,先扒了衣服。

那些党项人纷纷叫道:“狄将军,我等已降,你们说了,不杀的。”他们心中惶惑,见宋军扒了他们的衣服,然后将他们绑起来,一时间不明白宋军想做什么。

方才谷中那数十人,此时已换上了党项军的衣服。狄青向一人说道:“李丁,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了。”

李丁就是死愤之士的领队,脸色死灰,眼睛也是死灰之色,闻言只是点点头。他早已扒下了岁香甲奴的盔甲穿在身上,又戴上了头盔。

乍一看,李丁已变成了岁香甲奴。

狄青打量了半晌,感觉没什么破绽,沉声道:“李丁,我需要你坚持到大军赶来。”

李丁简洁道:“卑职绝不负大人重托。”他翻身上马,带着那数十手下出了山,向金汤城的方向行去。

金汤城城门闭紧,守军望眼欲穿的等着岁香甲奴回来。日已西归,斜照城头旌旗,旌旗猎猎,掩映着城头的剑戟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