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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33)

尸体中有叶市团练保旺罗、有嘉宁军司的监军使拓跋摩柯,另外两人,衣着华贵,显然也是叶市的要人。

野利遇乞坐在高位,冷漠的看着那四具尸体问道:“教练使,你可查出凶手是谁?”野利遇乞额头突兀,双眸深陷,鼻子颧骨高耸起来,整个面容如天都山般,有峰有谷,很是奇特。

但没有人敢笑他,甚至没有人敢看他一眼。所有人都知道,野利遇乞本性残暴,自从野利旺荣死后,他更是阴冷非常。若有半言触怒野利遇乞,说不定就会惹上杀身之祸。

野利遇乞问的是左手处的一个藩人。那藩人身材彪悍,脸色蜡黄,闻言喏喏道:“卑职已在查。凶手……好像是狄青。”

“好像?”野利遇乞笑了,淡淡问,“你好像也快死了?”

天已冷,可那教练使汗水不停地流淌,颤声道:“凶手就是狄青!”

野利遇乞叹口气道:“我听说,这四人几乎同一时间死的,有的在叶市东,有的在西。狄青恁地厉害,竟可分身四处杀人吗?”

教练使抹汗道:“那就不是狄青了。”

野利遇乞讥诮笑道:“我是让你捉贼呢?还是让你在猜谜?你累了,该休息下了。苏吃曩……将教练使拖出去砍了!”话音落地,一人从野利遇乞身后闪身而出,一把抓住了那教练使。

站出那人脸若刀削,身上黑衣剪裁的极为妥帖,衬得身躯如长枪般挺直。众人都认得,此人就是野利遇乞的近身侍卫苏吃曩。

教练使也算魁梧,可不知是畏惧,还是根本无法抵挡,竟被苏吃曩抓小鸡一样的抓住。

教练使被拖出去时,惨叫道:“王爷,卑职冤枉。只求你再给我个机会。”

野利遇乞不语,无人敢言,只怕惹祸上身。

片刻后,苏吃曩已端个托盘入楼道:“王爷,请查验。”盘上盛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教练使的脑袋。

众人想着方才还是鲜活的一个人,转眼间只余个脑袋,不由胃中作呕。可在野利遇乞面前,他们哪敢呕出来?

野利遇乞望着那人头,突然一指不远处的一人道:“你现在什么官职?”

被指那人声音微颤道:“卑职是军中侍禁。”教练使职位在监军使之下,侍禁又比教练使低了级。

野利遇乞淡漠道:“你现在就是叶市的教练使,负责缉拿凶徒。去吧。”

那侍禁又惊又喜,喜是莫名被提拔,惊的是,若找不到凶徒,是不是也会和方才那个教练使一样的下场。可这时已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侍禁飞奔下楼,呼喝人马,开始在叶市全力缉凶。

野利遇乞端起酒杯道:“来……喝酒。”

他下手处,只坐着三人,个个面色如土,纷纷举起酒杯道:“谢王爷。”

野利遇乞喝了杯酒后,问道:“颇超刺史,群牧司那面,有何消息了?”夏国群牧司主要负责马匹供给,颇超刺史身在群牧司,眼下负责战马调配一事。

颇超刺史身材稍矮,肤色黝黑,闻言起身道:“王爷,日落后,就会有二千匹战马送到叶市。”

野利遇乞点点头,问道:“都押牙,各溜的兵力分派的如何了?”夏国都押牙和大宋的兵马都监职责仿佛,主负责集兵。

都押牙神色冷峻如冰,沉声道:“军令已传,明日当可聚齐万余兵马。”

西夏全民皆兵,地方出兵,均是由当地的部落首领来指挥。一个部落的兵士就称为一溜。军令一下,各部落必须响应,若不跟从,将有重罚。

如此一来,夏人负担远较宋廷为轻,纠结兵力的速度更是远胜宋军。

野利遇乞听都押牙回复利落,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辛苦了。”

那二人齐声道:“卑职本分所在。”

野利遇乞淡淡道:“可有些人,就连本分都做不好了。”他斜睨下手的第三人,轻声问,“藩落使,马已运齐,人已积聚,不知你可有了必胜的准备?”

藩落使诧异道:“王爷,眼下狄青为乱叶市,我们真要出兵攻击大顺城吗?”藩落使又是各部落联合的首领,羌人多部,统御困难。元昊立国后,在夏境各要害之地设十二监军司,由都统军镇守。都统军之下,又有藩落使,都押牙负责指挥召集各部军马,以供夏人最快出兵。

当年三川口一战,元昊能迅疾集结十五万骑兵入侵大宋,就是得益这种调兵策略。

这藩落使本名拓跋守岘,已是叶市左近的最高统领。

野利遇乞道:“你可知狄青为何要在叶市作乱?”

拓跋守岘摇头道:“下官不知。”

野利遇乞冷笑道:“范仲淹兴建大顺城,已把刀子捅到夏境。宋廷西北边防杂乱,难以纠集大军,因此大顺城最多也不过一两千人在守着。范仲淹知道我绝对不能容忍有这样一座城池立在面前,也知道我肯定要大举出兵,他明白大顺城坚守困难,这才让狄青过来捣乱。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我们出兵。既然如此,我们就偏要出兵!”

拓跋守岘又惊又佩道:“王爷心智非凡,想那范仲淹是万万比不上了。下官……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绝不会辜负王爷的厚望。”

野利遇乞冷哼声,望着酒杯沉吟不语,心中暗想,“大哥作乱被杀,兀卒最近对我很是冷漠,只怕已对我有了疑心。我这次带兵攻打大顺城,必须成功,不然的话……”不然怎么样,他已不敢想下去。

野利遇乞不语,众人更不敢多话。

夜已临,酒寒风冷。

华灯初上,从通化楼望过去,只见到长街灯火若星,但这星光下,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今日叶市凶杀四起,就算再想买卖的商人,都早已回转宅中,闭门不出。

拓跋守岘自从来到通化楼后,大气都不敢多喘,只喝了几杯冷酒,又冷又饿,小心翼翼道:“王爷,夜已深了。捉拿狄青一事,自有他们的负责。王爷操劳整日,也该早些休息了。万一……”他见野利遇乞脸色不善,终于不敢再说下去。

野利遇乞双眸斜睨,“万一如何?”

拓跋守岘壮着胆子道:“万一狄青前来行刺,王爷千金贵体,怎能不小心提防?”

“大胆!”苏吃曩喝道:“王爷怎会畏惧狄青?王爷在此,就是想让叶市的人看看,狄青不过是个鼠胆之辈。”

拓跋守岘心中不满,心想你不过是王爷身边的近卫,怎能对我大呼小叫?可见野利遇乞一言不发,拓跋守岘心中发毛,陪笑道:“下官明白了。原来王爷在此,就是要等着狄青前来!他若不来,不过是个无胆鼠辈,他若来了,还能逃脱王爷的掌心吗?”

他越想越对,自己都有些佩服起自己来。

野利遇乞突然道:“我饿了。”

拓跋守岘一愣,半晌竟不知如何作答。野利遇乞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饿了就要吃饭吗?”

拓跋守岘终于醒悟过来,忙喊道:“快上酒菜来,王爷饿了。”话音未落,楼梯上已有脚步声响起,拓跋守岘心道,“怎么这菜上得这么快?”苏吃曩脸色微变,已闪身到了野利遇乞的身前,神色戒备。有人未经通禀就上楼!

听来人脚步,慢慢腾腾,绝不是侍卫,侍卫怎么敢如此怠慢?可若不是侍卫,进来的难道是刺客?

可若是刺客,怎么会走的不慌不忙?

苏吃曩想不明白,手按剑柄,眼露杀机。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以保护天都王为重!

众人见苏吃曩紧张,不由骇然变色,纷纷站起。

只有野利遇乞神色不变,缓缓道:“退下。”

苏吃曩微愕,但不敢违背天都王之意,闪身到了一旁,还是全身贯力,虎视眈眈。

楼梯口,终现一人。

那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衣着简朴到寒酸的地步。春寒料峭,那人却只穿了件长衫。他脸色红润,嘴角似笑非笑。最让人奇怪的是,他的一张脸很是年轻,可一双眼已很沧桑。这人就站在那里,可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