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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31)

范仲淹神色无奈,但还坚决道:“尹洙,我并非想要坐以待毙,你也看到了,大顺城建起,已入西夏的境内。青涧城防御极佳,暂可取代金明寨。我们只要慢慢的修下去,以守为攻,稳扎稳打,终有一日会到横山下。”

“终有一日?”尹洙冷笑道:“不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范仲淹皱眉道:“我不知道你我有没有机会看到,可你若执意立即出兵,肯定没机会看到了。三川口一战,已显我军弊端重重——兵调不灵,将士乏勇,隐患多有,武备不行。以这种情况,就算能让韩琦召集大军,但远伐西北,长途跋涉,面对以逸待劳的夏军,如何能胜?韩琦虽有斗志,但可会用兵吗?”范仲淹说得已很尖锐,书生用兵,三年无成。韩琦虽心比天高,但素无征战沙场的经验,这种人领军,范仲淹很是担忧。

尹洙辩白道:“就算不会用兵,也比不用兵的好!”

范仲淹长叹一声,“如此出兵,胜算可有一成?你让我如何能够赞同?是的,我蹉跎多年,时日无多,空有雄心,难有回天之力。若凭这一仗胜了,你我都可名垂千古,但是……若败了呢?你我身败名裂倒也无妨,但疆场难免会有无数屈死的冤魂,我们怎对得起信我们的兵士?”

尹洙亦是仰天长叹道:“韩公曾说过,‘用兵须将胜负置之度外’。范公今日,前怕狼、后怕虎,如斯谨慎,近于懦弱,看来真不如韩公!”

范仲淹脸色微变,怫然不悦道:“尹洙,你说我不如韩公,我倒无妨。但你若激我出兵,万万不能。想大军一发,万命皆悬。士卒之命,大宋存亡,岂能置之度外?范某就算不如韩公、就算懦弱、就算错过这个扬名天下的机会,但也绝不能用无数兵士的性命,搏一个置之度外!”

尹洙见范仲淹态度坚决,愤然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我就去回韩大人。想韩大人就算没有范公的协助,也会兴兵西讨。到时候……只请范公莫要后悔。”他虽和范仲淹交好,但意气所至,竟翻脸相向。转身出帐,也不施礼。

范仲淹才待召唤,知尹洙主意已定,无法相劝,又颓然坐下,喃喃道:“我会后悔?唉……韩琦只知进取,轻视元昊,自身漏洞百出,若元昊来攻,如何是好?”饶是他心思缜密,这刻也想不出个两全之计。

正枯坐时,帘帐一挑,狄青走入,见范仲淹忧心忡忡,低声道:“范大人……你……没事吧?”

范仲淹这才留意到大顺城中军鼓声已停,暂时把烦心之事放在一旁,问道:“狄青,战况如何?”

狄青道:“杀退来敌了。”他说的倒是轻描淡写,但身上又多了不少血迹,显然又是身先士卒,杀退来敌。范仲淹一摸茶杯,见茶尚温,心中喜悦,暗想狄青如斯勇猛,退敌谈笑之间,实乃西北之福。

略作沉吟,范仲淹为狄青满了杯茶,举杯道:“祝你再立战功,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狄青端起茶杯,并不喝茶,问道:“范公,尹大人为何与你争吵呢?”他早当范仲淹是朋友,因此一问。

范仲淹眼有忧愁,将方才所言说了遍,征询道:“狄青,韩琦气盛,执意动兵,你觉得如何?”

狄青皱眉道:“范公,我与夏军作战多年,知道我军不适宜长途奔袭,也少了夏人的剽悍之气,再说……边陲因‘更戍法’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五路进攻西夏?只怕难以调度,胜负难料。”

范仲淹点点头,心想狄青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何韩琦不知呢?难道说,壮志雄心有时候真能冲昏头脑,还是说一些经验教训,必须用鲜血才能铭记?

他神色中有些疲惫,“你说得好呀。其实不但西北有这个问题,整个大宋在我看来,也是沉疴已久。当年太宗有大志,禁军还是太祖的底子,也曾三路进攻燕云,五路围剿李继迁,但结果均是不妙。自澶渊之盟后,又逢真宗信神,太后当权,朝中一直萎靡不振,赋税日重,百姓穷苦。官员冗余,武备不修。大宋内忧重重,眼下绝非大举出兵的机会。”

沉默片刻,范仲淹突然道:“可若小股出兵,倒还可行。狄青……大顺城自建起之时,就屡受夏军进攻,你可有应对之法?”

狄青放下茶杯道:“夏军出兵,多是兵出横山的贺兰原,过叶市来攻大顺城。若不让他们出兵,不如我们杀过去!”

范仲淹欣慰一笑,暗想狄青果然胆大心细,这时候亦能忙而不乱,“你倒是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与其让他们总打我们,不如让他们根本无法出兵。只是听说野利遇乞已到贺兰原……你主动出击的时候要小心。”这几个月,他早知道狄青用兵谨慎,领军竟有天赋,数战告捷,仍是不骄不躁,已值得他重用。

狄青点头道:“不错,根据我的消息,天都王野利遇乞已到叶市,多半是在筹划再次攻打大顺城……不过……先下手为强,我们也在准备对付他了!”

范仲淹眼内光彩闪烁,微笑道:“你们?你和种世衡吗?”见狄青点头,范仲淹问道:“元昊手下九王,以野利王、天都王权势最大。这两人镇守横山,一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我听说种世衡曾以离间计除去野利旺荣,不知道这次,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野利遇乞呢?”

狄青眼中有了狡黠的光芒,低声道:“这次……我们要用一把刀来对付他。”

“什么刀,这么犀利?”范仲淹有分好奇。

狄青一笑,一字字道:“刀是好刀,刀名‘无灭’!”

第二卷 关河令 第二十七章 杀青

叶市地处白豹城、金汤城之西,近横山、北望白于山。夏人每攻延州之时,均从白于山贺兰原而出,经叶市,或分兵北上去取土门,或径直东行来攻大宋的保安军。

如果说白豹城、金汤城是夏人进攻大宋的利刃,那叶市无疑就是利刃的刀柄。

叶市因有白豹城、金汤城在前,又经营多年,极为安定繁荣。若论交易规模,早远超大宋边陲的榷场。是以西夏和大宋交兵后,虽榷场交易断绝,但这里还是繁荣依旧,吸引了四方来往的客商。

叶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叫做叶落。

能在这里经营的人,可说是终日刀头舔血,彪悍非常。元昊好武,也不禁在这里交易的人动武,是以在这条长街死去的人,就如落叶般的寻常。

马蹄声急如骤雨,踏破了叶落街的繁华,只见长街尽处,突然驰出一队骑兵,虽不过十数人,但众马疾驰的声势,有如千军。

长街两处的买卖人见状,纷纷肃立两旁,买卖都不敢做了,看他们的神色,就算白天见鬼都没有这般惊怖。

来的不是鬼,而是叶市团练保旺罗。

谁都知道最近保旺罗不开心,前几个月,骨咩三熊竟同时毙命,叶市几次出兵攻打大顺城均是损兵折将。

所有的不顺都是因为一个人,那人叫做狄青!

保旺罗不怕狄青,他只想找到狄青,痛痛快快的战一场,一解怨气。不过他身为叶市团练,不能轻离,只能将一腔愤怒发泄在旁人的身上。

保旺罗身后跟着十数个手下,每人的战马后,均拖着一个宋人。那些人被一路拖过来,早奔得筋疲力尽,有几个已踉跄栽倒。只要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百姓却早就司空见惯。

党项人每次若逢战败或者发怒,均会玩这种把戏,号曰“杀鬼招魂”。传说中,这种方法能够磨砺勇气,保佑下次作战顺利。

保旺罗行到长街正中,陡然勒马,他的十数个手下也齐齐勒马,有几个宋人还在勉力奔行,马势一停,径直被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青石街上,多数被摔得脑浆迸裂。

但那些宋人中,竟还有一人挣扎站起,就要逃命。不想一箭飞来,刺穿了他的背心,将他钉在了土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