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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27)

范仲淹见尹洙脸色阴晴不定,还是平静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该做的都已做了,急有何用?”

尹洙哈哈一笑道:“那不谈军情,谈谈诗词可好?你初到边陲之时,曾做过一词的上阕,不过一直没有下文……我一直在等。柳七的词虽艳,总不如你的来劲。”

范仲淹微笑道:“我都忘记了,偏偏你还记得。”

尹洙道:“我怎么不记得?你的词,我每个字都记得。为文章,务求古之道,偏偏汴京那些所谓的文人,除了艳词外,再也做不出其他,让人听着来气!”站起来,端着酒杯吟道:“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好词,好词!”见范仲淹含笑不言,尹洙认真问,“这不是好词吗?你听听,若非真正到了边陲之人,焉有如此眼界,如非真正大气魄的人,也难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

范仲淹哑然失笑道:“我虽然脸皮不薄,可被你这么一说,也要红了。”原来这词却是他所做。

尹洙笑道:“过了这久,你总该想出下阕了吧?”

范仲淹持杯在手,望着月光如霜,突然道:“你可听到羌笛声了吗?”

尹洙侧耳听去,隐有所闻。如此深夜,那羌笛之声无疑满是幽怨。尹洙叹道:“这时候吹笛子的人,多半……是想家了。”只有在边陲的人,才了解边陲人的苦。只有边陲,才有这种幽苦笛声。

范仲淹双眉微扬,望着酒杯道:“下半阕也有了。”他缓缓吟道:“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吟词如乐,可神色满是萧索落寞。

尹洙随着节奏轻拍手腕,等范仲淹念完后,轻叹道:“好词呀,好词。这下阙中,我最喜燕然未勒四个字。当年东汉窦宪得罪了太后,为立功赎罪,请命北伐。结果大破匈奴,在燕然山刻石记功而回,功勋炳耀。范公你也得罪过太后,也想大破党项军,效仿窦宪之举。只是区区四个字,尽显胸中抱负。范仲淹还是范仲淹!”

范仲淹吁了口气,“尹洙,你还是……懂词了。”

尹洙得范仲淹一言,眼珠一转道:“只懂词……难道不懂你吗?你以为我真不懂吗?窦宪为权,你为天下。他可以不择手段,但你虽想破党项人,还忧兵士之苦。不过总是这样瞻前顾后,如何成事呢?”

范仲淹沉默良久才道:“范某之功,不想用兵士之血染成。”

“可若不战,又有别的办法吗?”尹洙反问道。

范仲淹悠悠一叹,再不多言。

远处的火光焚天,天欲燃。那风声、笛声、厮杀声交织错落在一起,夜无眠,天欲破晓。

近清晨之时,范仲淹眼中已有血丝,尹洙也是一夜未眠。二人焦灼的等待白豹城的消息,这时寨北有一骑飞奔而来。见到范仲淹后,立即翻身下马,禀告道:“启禀范大人,白豹城已被团团围困!我军正在加力攻打。”

尹洙急问,“那现在情况如何?”

飞骑道:“还在等消息。”话未说完,又有一骑赶到,禀告道:“到如今,周边羌人、叶市、金汤城,暂时没有援兵来救白豹城。”

范仲淹喃喃道:“任福向我说这些,只想让我放宽心,攻城显然并不顺利。”范仲淹虽听喜讯,但已看出隐忧。

尹洙扼腕道:“难道说我等全力一击,竟还下不了一个白豹城?”

“白豹城屹立西北多年,党项人狂傲是有,但警觉仍在。这次我等是出了奇兵,可谁都不能担保,他们没有戒备。”范仲淹缓缓道:“任福此人狂傲,只盼他莫要一意孤行,若真的攻不克城池,又逢敌援兵至,可暂时退回,再图打算。”

尹洙道:“那如何能行?区区一个白豹城都攻不下,以后何谈踏破横山,平定西北?”

范仲淹微微皱眉,才待说什么,又有飞骑赶到,“启禀范大人,武英已杀入了白豹城。”

尹洙哈哈大笑,终露喜意道:“范公,你一直说武英勇而乏变,但他这次却不负你的厚望。”

范仲淹终于也舒了口气,可还是望着白豹城的方向。

消息络绎不绝的传到——“白豹城城南被破!”,“白豹城城西被破!”,“宋军已烧了白豹城的太尉衙署!”,“武英生擒了白豹城的最高统领张团练!党项军没了指挥,争相逃命。”,“任大人纵兵厮杀,屠戮白豹城。”,“宋军斩杀党项军统领七人,捉敌官五人……搜获牲口、战马难以尽数!”

宋军大获全胜!

范仲淹听到这里的时候,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命人前往通知任福,烧城后,尽快回转,莫要贪功,提防党项军援兵赶至,那就得不偿失了。

尹洙已去安排庆功宴,范仲淹突然发现,这些消息中,竟然没有狄青的。

狄青那面如何了?范仲淹很有些忧心,他只听过狄青的事迹,毕竟没亲眼见过狄青作战。但一想到狄青那刚毅的脸庞,范仲淹已不再担心。

范仲淹信自己的判断,认为狄青不会辜负他的厚望。

黄昏之时,任福终于带人赶回,本是肃然的柔远寨因为大胜沸腾了起来。白豹城所藏甚丰,宋军缴获兵甲战利品难数,带回的牛羊马驼竟有近万之多。

任福背负四刃铁锏,趾高气扬的回转,见范仲淹就道:“下官未负范大人所托!”

范仲淹笑容满面道:“很好,很好。”听着任福不停禀告战绩,瞥见武英已周身是血,忍不住道:“武英受伤了?”

武英咧咧嘴道:“一些小伤,不妨事。”

任福重重拍着武英的肩头,赞道:“武英负伤不下七处,可还活捉了张团练,此次攻城,当记头功。”

“那狄青现在如何了?”范仲淹问。

任福撇撇嘴,“他嘛……应该和高继隆还在坚守华池,不过我已撤兵,已传令让他们回来了。不闻太多的消息,想他们捡了个便宜,没有和党项人交手吧。”

范仲淹见任福身为此次战役的部署策划,可竟对手下狄青、高继隆如此漠不关心,心中不悦。但见众人兴高采烈,不想打断他们的兴致,终于道:“诸君此战辛苦,我已摆下庆功酒,还请入席。”

众人轰然叫好,就在帐外露天庆功。酒菜摆上,范仲淹陪众人喝了几杯,可不时的看看寨北。

酒过三巡之际,终于有飞骑来报,“高继隆、狄青已带兵回转。”

范仲淹欣喜,静等狄青上前。见狄青尘满面,血染征衣,关切问道:“狄青,可曾负伤?”

任福一旁道:“他这人……听说好负伤。平远之时,一伤就有半年之多。”说罢大笑,旁将均是跟随而笑。

狄青只回道:“此次未曾受伤。”

任福问道:“那收获如何?不知斩了多少敌兵?”

狄青皱了下眉,摇头道:“末将不知。”

任福一拍桌案,喝道:“狄青,你无论如何,已是个巡检。怎么连战果如何都不知?”

范仲淹不待多言,一人已哈哈笑道:“他是不知道战果如何,他顾不上数呀。”高继隆从狄青身后走出,对范仲淹施礼道:“范大人,华池一战,狄青以逸待劳,等骨咩族出援之际。力斩骨咩三熊,大破骨咩族兵!”

尹洙惊诧道:“都说骨咩三熊是骨咩族极勇的斗士……竟被狄青一起斩了?”

高继隆道:“管他白熊、黑熊还是灰熊,都挡不过狄青的一刀。”

任福心中微颤,暗想早听过骨咩三熊简直比熊还凶恶,他这才把活儿交给了狄青。可狄青恁地凶恶,竟然连斩三人?

心中虽凛然,任福还故作淡静道:“杀熊一事,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高继隆笑了起来,满是得意,“下面的那件事,绝非匹夫之勇了。”

范仲淹双眸中已有欣赏之意,微笑问,“后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