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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25)

日薄西山的时候,篝火高燃。中军帐前的平地上,已摆了几十张桌子。可狄青也留意到,与此同时,柔远寨也来了不少宋军将领,只是一入柔远寨,就进了中军帐。

明月升起之时,那些羌人首领都坐在席间,忐忑中还有着振奋,因为他们都收到了请柬,范大人今晚请他们喝酒!

那些收到请柬的羌人首领,都有些受宠若惊。谁都知道范仲淹眼下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这里范仲淹说得算,那些羌人在夹缝中生存,一直都是见风使舵,这次赶来,当然是向范仲淹示好。他们知道范仲淹的大名,也信范仲淹不会对他们不利。

狄青远远的望着,见客人已满,范仲淹出了中军帐,到了席间,微笑举杯道:“范某今日请众位前来,只喝酒,不谈其他。”

众羌人慌忙跟着捧杯,迎合道:“范大人所言极是,喝酒……喝酒。”

范仲淹喝了杯酒后,微笑道:“范某还有些事处理,先告退片刻。”说罢,不等众羌人反应,又回了中军帐。

狄青倒头一次见到这么请客,微有错愕。

众羌人也是面面相觑,心中有些不满。可见到周围不知何时,站了不少兵士,个个手持长枪,甲泛寒光,忍不住害怕,不敢多说,低头喝起酒来。

狄青正在寻思,突然感觉有人接近,霍然转身,就见到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头。狄青本想躲避,但看清楚那人,惊喜道:“高大哥,你来了?”

来人竟是狄青的义兄、庆州钤辖高继隆。

狄青得见故人,欣喜倒多过吃惊了。

高继隆还是豪爽依旧,见到兄弟,神色高兴,问道:“这里这么热闹,我当然也要来凑热闹了。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狄青瞥了眼那面的酒席,低声道:“这次请客好像很有问题。”

高继隆嘿嘿一笑,“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了。走吧,范大人要你入帐议事。有好戏上演了。”

狄青知有机会出手,心中微喜。听高继隆这么说,陡然醒悟过来,低声道:“每逢作战,这些熟户都是最先知道消息。范大人请他们过来,就是不想走漏袭击白豹城的消息吧?”

高继隆摸摸胡子,点头道:“我想你肯定能猜到的。这次请他们过来,一来呢,联系感情,二来呢,看看谁对大宋示好,三来呢,让他们投鼠忌器,警告他们族人莫要出兵支援白豹城。最后当然是你说的,我们出兵要经过他们的地盘,不能让他们先泄漏风声!”

狄青欣喜道:“范大人这招倒是妙极,一顿饭就可以束住这些人的手脚。西北有范大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二人谈话间,已入了中军帐,中军帐主位端坐一人,正是范仲淹。范仲淹左手处坐着环庆副都部署任福,右手处坐着经略判官尹洙。

帐中已聚集十数将领,均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武英也早到了这里。见狄青前来,范仲淹欣慰道:“人都到齐了,任大人,你可以部署作战计划了。”

任福见狄青入帐,本来就有些不满和轻蔑,闻范仲淹此言,突然道:“范大人,狄青不过是个指挥使,就算能参与此仗,但不应该听取这等军机要密。”

帐中气氛有些僵凝,武英神色有些不满,才待上前为狄青说话,狄青已抱拳道:“那卑职告退。”他转身才要走,范仲淹突然道:“谁说狄青还是指挥使?”

任福一怔道:“难道不是吗?难道说狄青平远一战落败,被降了职位?”

范仲淹含笑道:“任大人,你说错了。狄青平远一战,救了王继元都监,间接救了平远,杀了菩提王,立下赫赫战功。平远后来虽失陷,但绝非狄青的缘故了。我到延州后,已查明一切,上书将这些事情禀告给朝廷。朝廷有旨,已升狄青为阎门副使,掌延州西路巡检一职,调令昨天才到,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这次攻打白豹城,狄青有资格,也应该参与的!”

任福怔住,甚至还有些震惊,众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高继隆眼中有喜意闪过,喃喃道:“好,实在是好!”

狄青有些发愣,一时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指挥使比起阎门副使来说,那职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他狄青几年来在指挥使的职位不动,没想到一跃就升了四五级。最关键的是,指挥使仍是低级武官,阎门副使虽也是虚职,但标志着狄青已是军中高等官员。他若再立功,升为正使的话,已可免磨勘年限,凭军功径直升级!

大宋武将高等官阶分使臣、横行、遥郡、正任四类,以正任官阶最高,以使臣官阶最低。每类中又有等阶区别。

遥郡、正任算是官阶中的美职和贵品,任福眼下除任环庆副都部署的职位,亦兼忻州团练使一职。而忻州团练本是遥郡类的官阶。

在陕西,除夏竦、范仲淹、韩琦外,任福可算是这里掌实权的第四人。

任福根本瞧不起狄青,因为虽都是武人,任福出身将门,狄青却是从行伍而上,脸有刺青!大宋文臣看不起武将,武将看不起行伍中人。

更何况,狄青从未入使臣行列,一直是个低贱的军官。

可阎门副使已在使臣之列,意味着狄青从此可脱离行伍卑贱之身,有资格和任福等人相提并论。

经过这一任命,狄青虽官职还是不高,但他已有了极多的机会!

范仲淹见帐中众人神色迥异,微笑道:“好了,打仗我本不行。任大人,人都为你准备齐全了,接下来还要看你的了。”

任福略有尴尬,再不望狄青一眼,沉声道:“你等当然已知晓,元昊进攻镇戎军,我等不能由他猖狂。韩大人、范大人有令,命柔远寨左近将士今夜集结力量,攻下白豹城!”

他将韩琦排在范仲淹之上,隐约已有了不满,范仲淹只是淡然一笑。

“此战只能成行,不能失败。”任福肃然道:“白豹城由党项勇将张团练把守,依山而立,并非孤城。白豹城南向的羌人首领,这次均被范大人请了过来,我军若轻兵快行,他们投鼠忌器,肯定不敢声张干扰我们的计划。因此我们若攻白豹城,只有城池西方和东方两向的羌族部落会出兵。此次攻城,当要先切断援兵,才能全力攻城。”

狄青忍不住点头,任福之策中规中矩,稳中取胜,让人无可厚非。看来这个副都部署,比起夏守贇可要用心很多。

任福交代完形势后,喝道:“都监刘政听令。”

有一虎背熊腰之人站出来道:“末将在。”

“我命你会同监押张立,与西谷寨寨主赵福兵合一处,趁夜出发,明晨丑时前务必赶到白豹城西三十里处。等丑时进攻之令一发,全力牵制白豹城西路党项人的出兵,你可能做到?”

刘政应声道:“末将领令。”

“都巡检任政听令……”

“巡检刘世卿听令……”

任福一道道军令发出来,打援接援,扰乱敌兵,分派的井井有条。等安排大致完成,这才又道:“攻城之责,重之又重,我当负责调度。可眼下当有一虎将负领兵攻城之责……”他欲言又止,目光从狄青身上扫过去,不做停留。

范仲淹一直沉默,见状目光中有了喟然。

狄青本待请令,可见任福如此态度,知道他不愿意派自己前往,倒也不想去碰钉子。

武英上前一步道:“武英不才,愿领此责。”

任福哈哈一笑,拍案道:“早闻武都监大破后桥寨的威名,这次主动请缨,实属可贵。好,眼下就由你来主攻。即刻出发,由柔远河谷北上,翻山越岭,循小径而行,再沿白豹川东进。丑时进攻!”原来武英这大半年来,又已升职,眼下是兼寨主一职。

武英抱拳道:“末将领令。”又看了范仲淹一眼,沉声道:“末将若不成功,愿提头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