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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105)

没有人留心刘太后,更没有人发现她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可怕。她望着地上的杨羽裳,望着狄青手上的玉,周身已剧烈颤抖起来。

赵允升站出来道:“八王爷,一切以后再说。眼下天降大雨,正好扑灭了大火,可雨太大了,还是让太后、圣上早些回转,以免淋出病来。”此时此刻,赵允升居然说出这几句话来,表现实在忠心。

没有人应声,刘太后没有动,赵祯更是没有动。

大局已定,叛逆全死,可形势却如天边云涌,电闪雷鸣,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

八王爷双眸已要喷火,嘶声道:“赵允升!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允升眼中有了寒意,抖抖头上的雨水,叹道:“八王爷,这时候,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先回去,我再慢慢对你说如何?”他口气中隐约有了威胁之意。

八王爷悲愤填膺,惨笑道:“赵允升,你让我回去?杨羽裳是我女儿!唯一的女儿!她死在这里,你让我先回去?”

众人哗然一片,就算是赵祯,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杨羽裳的父亲竟然是八王爷?这怎么可能?

赵允升目光如针,完全没有平日的卑谦,半晌才道:“八王爷,你该吃药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吃一种药,总能引发幻觉。”

“你放屁!”八王爷怒喝声中,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赵允升的衣领,一字一顿道:“我从未这么清醒过。那玉是我留给女儿的玉,天底下只有一块。你害了我的女儿!”

众人又惊,只觉得就算天上沉雷滚滚,都不如八王爷所言动人心魄。杨羽裳一事,不是和马季良、刘从德有关?为何八王爷会扯到赵允升?难道说……所有人心中都有个可怕的念头,不敢说出。

赵允升已和冰一样的冷。八王爷揪住他的脖领,他动也不动,只是说,“八王爷,你疯了。你没有女儿的!”

八王爷眼中遽然露出疯狂之意,一口竟向赵允升脖子上咬去。

众人惊呼,赵允升只是一振手臂,八王爷已跌坐在雨水中。八王爷狠狠地望着赵允升,怨毒道:“赵允升,你不要妄想混淆视线了。你一直说我疯,就是怕我说出你要造反的秘密。”

皇仪门前,沉寂若死。只有一道道闪电划过,天边雷声滚滚,也击不破那死一般的沉寂。

赵允升笑了,笑容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摊摊手,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他不用辩解,因为很多人这时候,都觉得他可怜。八王爷又发疯了,每次他发疯,都有人倒霉,这次倒霉的就是成国公。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八王爷只是望着赵允升。

赵允升缓缓道:“你不妨说出来。”他声音低沉,目光如刀。

八王爷眼中悲意更浓,“我以前什么都不敢做,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很怕死?其实你错了,我根本不怕死!”

赵允升见状,眼中终于露出分惊疑之色。

八王爷惨然道:“我怕的——只是我女儿有事!她自出生时,我就从未见过她一眼。我只留给她一块玉,我做梦都想见她,可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她。我更没有想到,原来我还做了害死女儿的帮凶!我女儿死了,我还怕什么?”

他目光凄然,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人说话。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他望的是刘太后。刘太后也失魂落魄地望着八王爷,一言不发。她脸上也满是雨水,有如泪。

刘太后突然间,益发苍老。

赵允升少了分冷静,眉头皱紧道:“八王爷,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王爷霍然盯向赵允升,嗄声叫道:“一切的主谋都是你,你想杀了圣上!你勾结了罗崇勋、杨怀敏做内应,又说服了刘从德和马季良带人刺杀圣上!你让我入宫试探圣上的口风,却早布下了袭驾的阴谋!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惊悚。

赵允升目光斜睨,冷冷道:“你以为旁人会信你乱语?”

八王爷无助地望过去,指着赵允升道:“今夜造反的主谋就是赵允升,你们……你们要信我!”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可见到八王爷疯狂的表情,又觉得不可尽信。毕竟八王爷是个半疯,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他说话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就算杨羽裳是八王爷的女儿,但说不准八王爷是失女心狂,这才引发胡言乱语。

赵允升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叹道:“八王爷,我不怪你。今日……”

“你不怪八王爷,因为你内心有鬼吧。”一人冷冷道。

赵允升身子陡凝,一分分地转过身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一人脸上。雨水中,那人淬厉若剑,站在那里,挺起胸膛,有如长剑刺在地上。

那人却是叶知秋。

叶知秋带众禁军赶来,一直沉默,这刻蓦地出言,剑拔弩张,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叶知秋何意。

赵允升眉心如刀,嘴角还能浮出笑,“叶知秋,方才是你在说话?”

叶知秋上前一步道:“对。”

“你说我心中有鬼?”

“对!”

赵允升蓦地暴怒,大骂道:“叶知秋!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他一直对八王爷忍耐,因为无论辈分还是官位,八王爷终究还在他的上面,可对于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他怎会客气?

所有人都觉得赵允升是被冤枉,憋了一肚子的火,也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

叶知秋剑锋一样的笑,“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扭头对赵祯施礼道:“圣上,请容我说下去。”

赵祯立即道:“准!”

赵允升目光闪动,有分惊惶。他扭头望向刘太后,突然跪下道:“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天日可见,请太后为臣做主。”

叶知秋冷笑道:“若真的忠心耿耿,何必怕我多说?”

太后双眉竖起,呵斥道:“叶知秋,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地方?”

“可太后让臣查案,臣此刻已有了结论。”叶知秋争辩道。

太后浑身颤抖,眼中也有分惊疑之色,“案子以后再说。”

“不行,一定要今日说。”

刘太后怒道:“叶知秋……”她陡然收声,向赵祯望去,原来方才那句话,并非叶知秋说的。坚持今日要说的,正是赵祯。

刘太后脸上有了阴霾,问道:“圣上,你很多事情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总要慢慢来查。”

赵祯脸上满是激动,上前一步道:“太后,今日有人要杀孩儿,你说让人慢慢查?”

刘太后吸了口冷气,四下望了眼,悲哀道:“是马季良、刘从德要杀你吗?他们这些日子,越发的不像话了。不过他们死了,一切就过去了。”

赵祯截断道:“他们两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太后勃然大怒道:“你懂得什么?吾说的话,你难道不听了?夏随、葛宗晟何在?”

夏随、葛宗晟越众而出,齐声道:“臣在!”

刘太后道:“你们请圣上回宫歇息,一切明天再说。夏随,你调查宫中袭驾一事,葛宗晟,你接手叶知秋的案子。”

她轻轻两句话,就要压住眼下的风波。太后虽老,但威严尚在。夏随、葛宗晟,均是太后的人,他们当然要听太后的话。

叶知秋脸色已变,赵祯冷哼一声,见夏随走过来,喝道:“退下!”

夏随额头冒汗,左右为难。赵祯已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问道:“太后,你还认得这本书吗?”

那本书色泽淡金,书封无字,虽在雨水下,也无寻常书卷湿漉漉的迹象,不知道那书是什么材料所制。那本书,正是赵祯从永定陵取来的天书。

刘太后见了天书,神色巨变,哑声道:“你……你怎敢私取永定陵之物?你冒犯先帝,难道不怕先帝怪罪吗?”

赵祯道:“太后,先帝怪罪的只怕不是孩儿。孩儿带此书回转,就是想问问太后,这书上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