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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1369)

“你要死,那你就去死好了。”云水临走前抛下了一句话。

秦叔宝却知道,这个女子并非表面上那么开心,也绝非临走时表现的那么冰冷。

可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秦叔宝现在想起,还有些庆幸,他既然迟早要死,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

张将军死的时候,无数人为他伤心,自己死的时候,谁会记得?秦叔宝想到这里的时候,舒了口气,抬头望天,天苍苍,如母亲鬓角的华发。

这几天,秦叔宝一直在呕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血可以吐出来。吐一口血,他会舒服一分,但体质也就衰弱一分。

冬日雪飞,说不出的寒,他身着铠甲,头一次感觉寒风的冰冷入骨。这不是正常的现象,像他这种习武之人,冬日严寒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却有些忍受不住的迹象,这绝非好的现象。

唐军再次攻营。

秦叔宝亲自指挥西梁军抵抗。

唐军这段时间的攻势凶猛,简直是难以想像。秦叔宝本不畏惧,可他骑在马上,望着远方,只觉得血液一阵阵的上涌,视线都有些模糊,这如何领军?秦叔宝大急,可心焦之下,又是一口血到了喉间,强自按捺,伸手拔出短刀,可挽起衣袖,望向手臂,有些发愣。

那手臂上早就伤痕累累,找不到好肉,终于还是划了下去,带出一股冰凉的疼痛,可血已没有多少流出来了,再一刀下去,这才转移了揪心的疼痛,秦叔宝亲自高坡指挥,再次打退了李唐的进攻!

可这次抗住了对手,下一次呢?秦叔宝担忧的想,若是平时,这种阵仗根本算不了什么,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只怕自己一倒,会影响军心。

萧布衣什么时候会派兵前来?李靖千里追敌,如今怎样?徐世绩从井陉出关,现在攻破突厥的牙帐了吗?

秦叔宝想的有些出神,也借这种念头,转移自己的注意。七情蛊在动情的时候才会发作,他胡思乱想,反倒可减轻痛楚。

帘帐微挑,程咬金侧着身子进来,轻轻的放下帘帐。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秦叔宝心下感激。谁初见程咬金的时候,都认为他是个鲁莽的汉子,只有秦叔宝知道,程咬金是个心细的人。程咬金不想风吹进来,他很关心秦叔宝的病情,但他已不必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已没用,他能做的或许只有这些,微不足道,但情深意重。

张将军若是见到今日的情形,一定也很开心吧。秦叔宝突然想到,然后就是胸口一阵大痛。

程咬金上前,几拳击在他的背后,极重!秦叔宝却是舒了口气,道:“多谢。”程咬金眼中已有怜悯,可转瞬泯灭。他因道不同,和秦叔宝分手,但终于又再次并肩作战,二人已无芥蒂,专心的讨伐乱匪,平定天下,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可程咬金知道,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他珍惜这份友谊,可已知道很难留住,见到秦叔宝有些抽搐的一张脸,岔开话题道:“叔宝,我方才收到海东青带来的消息,草原有消息了。徐将军大破突厥牙帐,李将军以三千铁骑破了对手十万骑兵,突厥完蛋了。”

秦叔宝大喜,虽有痛苦,尽数忍住,“好一个李将军,好一个徐世绩!”

程咬金道:“西梁王也有消息传来,说请你再坚持一日,尉迟恭很快就能带兵赶来支援。”

秦叔宝重叹一口气,程咬金不解道:“叔宝,有兵来援,你为何叹气呢?”

“尉迟将军赶来相助,我当然喜欢,但这些兵力本来是围攻太原,准备南下河东。因我之故,让西梁王忧心忡忡,我所不愿。”秦叔宝道。

程咬金道:“也不能这么说,幽州的唐军还有近十万,加上涿郡本来的兵马,已是一股不能小瞧的力量,若能尽数歼灭幽州的唐军,无疑给李唐以重创。”

秦叔宝道:“话虽如此,但战有难易之分,我们本来重兵出击,割断幽州和河东的关系,只需牵制就取胜,蓦地要成主战场,难免会破坏原本的计划。”

程咬金道:“叔宝,你最近身体不好,多半被病所累,所以没有发现他们的企图。”

秦叔宝诧异道:“他们有什么企图?”苦笑一声,暗想程咬金说的不错,眼下对战如对弈,他被七情蛊所累,总不能集中精力,振作道:“咬金,说来听听。”

“我只怕他们攻打是虚,想撤走是实。”程咬金道:“如今冬季,河北荒芜,百姓稀少,他们就算暂时占据一些郡县,也无关大局。但死拼之下,幽州定然实力大减,若被我们反打回去,那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多半也明白这点,再加上唐军征战日久,不像我军有轮换之法,肯定思归心切,既然如此,坐等崩溃不如早些回转。”

秦叔宝认真倾听,点头道:“其实这点我也早已想到,所以不仅是易水,就算是井陉关也有重兵看守。再说井陉之西,还有我方大军驻扎,除非唐军能攻破井陉,然后迅疾南下去上党,不然怎么能逃得过西梁王的重兵围剿呢?”

程咬金道:“要去上党,并非只有井陉关一途。”

秦叔宝皱眉道:“太行巍峨,山路崎岖,若不走井陉,只有走上党东的滏口关一途。其余道路,大雪封山,根本不适宜大军行进。不过……滏口关已荒凉日久,亦是难以行进。”

程咬金道:“难行不代表不能行。我一直在想,我若是李世民,应如何去做?”

秦叔宝皱起眉头,“你说李世民借重兵攻打我们之际,却要带兵绕路回转,而且极有可能走滏口关?”

程咬金重重点头,“我正是此意,所以我想请兵一支去那里埋伏……”

秦叔宝苦笑道:“咬金,你计策是好,但我已竭尽全力。眼下你不能离开……”

程咬金看了秦叔宝半晌,终于点头道:“好!你……你要小心。”

秦叔宝才要开口,蓦地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之上,伸手要去拿茶杯,可一只手抖个不停。

程咬金慌忙将茶杯取了,递在秦叔宝的手上,秦叔宝好不容易将茶杯放到嘴边,才要压制住胸口的热血上涌,遽然间喝了声,一口鲜血喷出来,茶水尽赤。

血雾弥漫,有不少血滴到了程咬金的身上。程咬金也不闪躲,一伸手扶住了秦叔宝,叫道:“叔宝,你……”心中酸楚,程咬金哽咽道:“叔宝,你……你要坚持下去。”知道这种空话全无意义,但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往事如烟,往事如潮,往事一幕幕的闪过。秦叔宝脑海那一刻想到了太多太多,虚弱道:“咬金……不妨事,我没事。”他用力睁开眼睛,望过去却是有些雾气蒙蒙,双腿发软,坐了下来,喃喃道:“咬金,我恐怕……真的不行了。”这是他第一次认输,他不能再隐瞒下去。

程咬金热泪盈眶,一把抓住秦叔宝的手臂,嗄声道:“叔宝,你说过要和我并肩平定河北,你说过要完成张将军的遗愿,还天下太平,你说过天下太平后,就会和我一起,每日到张将军的墓前,给他说天下太平乐事,你说过的事情,不能不做!”

秦叔宝没想到这几天蛊毒发作如此凶猛,内心空空荡荡,知道天不假人,可能是大限将至,自嘲道:“我……说过的话……也可以不算的。”

“不行!”程咬金喝道:“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不能说了不算。”

秦叔宝衰弱不堪,低声道:“咬金……对不起。这次我要食言了……”

程咬金再也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叔宝,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张将军。当年若非我离开,一切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也不会有事。你待我如兄弟,我却……”

秦叔宝握住了程咬金的手,摇头道:“当年大势已去,就算你不走,结果也是一样。何况我们做了这些事情弥补过错,虽然还不够,但张将军是个宽厚的人……想必会原谅我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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