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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1343)

裴行俨一直凝望着手中的书信,良久才道:“史兄,我欠他一个情。当初若非他跟裴小姐提及我,裴小姐又向兵部推荐我,我裴行俨去不了偃师,也见不到萧将军,更没有今日的裴行俨!”

“可你到如今名震天下,是凭自己手中的槊,肝胆热血,而非靠他李玄霸。”史大奈道。

裴行俨正色道:“但史兄不能否认,人生很多时候,就欠一个机会!就像史兄眼下能勇冠三军,固然凭自己的拳头,但没有西梁王给与的机会,说不定你还在东都卖艺。”

史大奈沉默下来,知道裴行俨说的是不错。

裴行俨道:“男儿在世,讲求恩怨分明。别人欠我的,我可以不要。但我既然欠他的,终究还要还。他以旧谊约我一见,我无法拒绝。”

史大奈叹道:“李玄霸此人别的不说,单说这双眼极毒,他要达到的目的,少有不能做到。”

“不过史将军放心,我断会公私分明。眼下大战在即,我不会以命会他。请你坐镇军中,提防对手趁隙攻击,我会带三百铁骑随行,一有意外,马上回转。”

史大奈眼前一亮,已放下了心事。裴行俨所率铁骑,可说是军中之魂,有这些人随行,只要裴行俨小心谨慎,凭他的武艺,李玄霸就算想出手,也不见得能奈何裴行俨。

“裴将军,军中自有我,你一切保重。”史大奈嘱咐道。

裴行俨点点头,出帐点齐三百人马,提槊上马,向史大奈又望了眼,毅然出营。史大奈掌心满是汗水,提起了一颗心,只求裴行俨能平安回转。

他不再阻挡裴行俨,因为知道彼此是同样的人,有些事情,男儿断不能退缩!换作是他史大奈,今天亦是一定要去!

裴行俨人在路上,已命轻骑四处打探,其实在长平关到天井关的路上,西梁军早就多布岗哨,若有大军出没,当会第一时间知晓。知道唐军并没有大军出关,裴行俨暂时放下心事,一路风行,到了东北十数里外的羊头山,裴行俨举目远眺,已见快意亭。

快意亭名字虽是文雅,不过是个简陋的休憩场所。人在亭中,可凭山远眺,感清风朗月,快意二字,早不知是谁取之。

再行片刻,裴行俨目力敏锐,已见山腰亭前一人,衣袂飘飘,负手向他这个方向望来。

裴行俨忍不住勒马,知道那人必是李玄霸。

李玄霸就是李玄霸,就像萧布衣就是萧布衣一样,就算有千军万马,让你一眼看的就是他!

裴行俨手握长槊,手上青筋暴起,他是萧布衣手下第一勇将,但勇气不等于武功。他武功并非绝高,勇闯三军,全凭一股胸中之勇。他知道自己若论武技,绝对不是李玄霸的对手!

不可否认,他感谢李玄霸当年的提携之恩,但他从来看不懂李玄霸。

李玄霸和萧布衣类似,但又有极大的不同。萧布衣虽在高位,做事豪情激荡,竭力会让你看到心底,可李玄霸隐身暗处,心机深沉,永远让你觉得如在雾中。

勒马不前,李玄霸远立片刻,竟然缓步走下山来。

裴行俨不再前行,静静等候。

李玄霸就这么走过来,走到了裴行俨面前,无视他身后的三百铁骑,神色如常,双手抱拳道:“行俨,许久不见。”

他一声称呼,有如当年,裴行俨感慨千万,马上抱拳道:“人在险地,甲胄在身,恕不能下马施礼。”

李玄霸淡然一笑,“我明白行俨此刻的心意。行俨今日能来,我已感激不尽。”

裴行俨沉声道:“不知道李兄今日召见,有何见教?”

李玄霸苦笑道:“我写信约你前来,本来不想太多人知晓。就是怕此事传到萧布衣耳中,对你不利。”

裴行俨心中一凛,“裴行俨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玄霸点头道:“不错,有萧布衣这种人物,才有裴兄这种人杰,你等眼下众心成城,我反倒小家子气了。”

裴行俨见他神情落寞,心中不知为何,有了同情之意。可转瞬被意志抹杀,再问道:“李兄有事请说,我军务在身,不能多谈。”

李玄霸看了裴行俨良久,目光复杂,突然道:“行俨,我这世上,能信的人已不多,我可否……托你一件事?”

第五八九节 后院起火

李玄霸说能信的人不多之时,眼中闪过落寞之意。若是以往,裴行俨心中同情,已拍胸脯担当下来。

但如今的裴行俨早就谨慎非常,听李玄霸相求,沉声问,“要看何事!若是寻常之事,念往日情意,我会为你做到。若事关天下,恕我不能擅自做主。此中差别,还请李兄体谅。”裴行俨虽口气还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但也在寻思李玄霸会让自己做什么事情。想李玄霸能人所不能,还有何事要求自己?如果事关两国交兵,他当会一口回绝。

李玄霸不以为忤,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我只请行俨为我保留这封信。”

裴行俨一怔,“信要交给谁?信上写的是什么?”

李玄霸只是问,“这个很重要?事关天下?”

裴行俨凝望那封信良久,长槊击出,荡起一股疾风。

槊泛寒光,已到李玄霸的胸前,李玄霸动也不动。长槊戛然而止,裴行俨道:“请李兄将书信放在槊上即可,我若能送到,定会为你送到。可眼下军务繁忙……”

“不急于一时。”李玄霸淡淡道:“其实若有可能,我真的希望,你不必送这封信。”虽是如此说法,还是将书信放在槊头之上,裴行俨移回长槊,见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捏了捏,里面好像不过薄薄的几张纸,不解李玄霸的意思,问道:“李兄,你到底希望把信送给谁?”

李玄霸凝望着裴行俨道:“我和行俨自幼就认识?”

裴行俨道:“可惜白头如新。”

李玄霸淡淡道:“我知道行俨为何对我如此冷漠,我诈死隐瞒世人,做事不择手段,一生都在和萧布衣作对,而你却是萧布衣最忠诚的朋友和手下,萧布衣的敌人当然就是你的敌人。到如今,你我是对手……你不命令带来的三百铁骑攻击我,已是念及到往日的交情。”

“李兄明白就好。”裴行俨目光复杂,感慨千万。

“你我虽是对手,但……也……曾经是朋友。”李玄霸嘴角露出苦涩的笑,“虽然你已对我防备重重,但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我李玄霸虽出手狠毒,拦路者断杀不误,但我出手总有目的,我又有何缘由对你出手呢?”

裴行俨道:“我眼下为进攻河东的主将,杀了我,你最少可以用我的血,染红你的荣耀之路。”

李玄霸叹口气道:“荣耀之路?可惜这路上,也太过孤单。”哂然一笑,“到如今,我和萧布衣只能活一个,而我和行俨你,却不必刀兵相见。就算我想出兵,奈何天不假人,有心无力。”

裴行俨皱起眉头,不知道李玄霸所言何意。

清风徐徐,已带了早秋的凉气。李玄霸一袭青衫,风中孤立,见裴行俨谨慎相对,叹口气道:“我此次来找行俨,就是托你带信。既然目的已达,不再耽误行俨的军务,就此告辞。”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信要交给哪个。”裴行俨唤道。

李玄霸背对裴行俨,道:“这封信请在我死后拆开。信中有信,信中那封信上已写了要给哪个。我死后,行俨若找不到信封所写的人,就烧了吧。”

裴行俨一震,“你死后?那又是什么时候?”

李玄霸道:“或许我不会死,或许我已在黄泉路。你放心,我李玄霸不会默默死去,到时候裴兄多半知晓。送信之情,永铭在心!”

“你其实可以不用死。”裴行俨缓缓道。

李玄霸突然放声长笑,声动四野,待笑声止歇才道:“多谢行俨此言,但我和萧布衣,已容不下彼此。何况我李玄霸不能胜,活着还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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