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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会记得(出书版)(50)

是那双无数次将我从自以为是的幸福中一把揪起抛进无底深渊的大手,再次袭击了我。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置身于旷古荒原。

我的生活中似乎有一扇一扇开启不完的门,每次打开一扇门之前,我都以为即将看到广阔无垠的新世界,却没料想,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同样的黑暗。

仿佛宇宙黑洞,拉扯着我,不断地往下沉……

在我坐在车上的时候,顾辞远已经抢先我一步赶到了那个地方。

林暮色洗净铅华,一身白Tee牛仔裤帆布鞋,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地坐在7楼的栏杆上,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也懒得回头。

天空中的飞鸟盘旋而过,这场景令顾辞远觉得莫名的熟悉。

是……当日杜寻跟他说起陈芷晴跳楼的场面,就是这个样子……

顾辞远心里一沉,声音也有些颤抖:“林暮色,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回过头来,素白的一张脸上看着顾辞远笑:“你想学杜寻吗?我不介意学一下陈芷晴。”

“林暮色,你别发疯了!”情急之下,顾辞远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姿态了,“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陈芷晴是杜寻正牌女朋友,宋初微是我正牌女朋友,你搞不搞得清楚人物关系啊!”

任凭顾辞远如何焦灼,林暮色却坐在栏杆上岿然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顾辞远忍不住靠近她想要去拉她:“你先下来!”

林暮色轻巧地躲过了他的手,身体又向外倾斜了一点,她终于说话了:“顾辞远,你不要以为我今天是以死来要挟你跟我在一起,我告诉你,我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

全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只听得见她这一句撕心裂肺的吼叫!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顾辞远摔在我眼前的样子……

耳畔一片嗡嗡声,我抬起头,只能看见林暮色在空中晃荡着的右手,但是我真的、真的弄不清楚那只手到底是想拉他还是推他……

一股血腥的气息从胸腔涌到喉头,我像一根木桩,直挺挺地栽下去,身后筠凉的呼喊、陌生人的围观通通……通通都不知道了……

第七章 望

林暮色曾经告诉我,西方将黄昏与夜晚交接的这一时分称为狼狗时间。

因为在这样朦胧的天色里,你会分不清楚那是一只狼还是一只狗。

我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接到了筠凉打来跟我告别的那通电话。

电流在耳畔吱吱作响,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那么真切:“初微,我现在在候机厅,还有十五分钟就登机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说,你不用赶来送我,就算你想送,也来不及了。

那通电话打了五分钟,我沉默了四分半,我听见筠凉以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淡然在手机那头自嘲地说,说不定飞过换日线,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说完这句话,手机那端传来她笑的声音,我能够想象她笑起来的表情,鼻翼上有细小的皱纹,嘴角向上微翘。

顿了顿,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初微,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不是不顾一切要跟杜寻在一起,而是曾经对你说出让你那么伤心的话……

我握紧了手机,惨然一笑,不是,筠凉,其实你没说错啊。

我们曾经那么坚信的,曾经那么执拗的,曾经以为那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捍卫的,原来什么都不是,原来什么都没有。

我们背道而驰,坚守着两份不同的信念,却在最后殊途同归,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很多年后我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命运的残忍,还是命运的仁慈。

从小我们就知道,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上亿年来它一直孜孜不倦地围着地球转。

长大之后,我偶尔会想,是什么令它如此坚持,如此不懈?

月球不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有得选择,它不一定愿意年年岁岁围着地球寂寞地转动,但这是月球的宿命。有时候爱情也是这样,它是一场宿命,由不得你不甘心,由不得你不情愿。

就像我遇见顾辞远,筠凉遇见杜寻,沈言遇见黎朗。

或者说,就像林暮色遇见顾辞远,陈芷晴遇见杜寻,袁祖域遇见我。

这些遇见,都由不得我们自己。

沈言跟着黎朗回他家乡之前,曾经单独跟我见了一次面,我们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一个晚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去从前最喜欢的天台那个位置,但我想这其中必定有她不愿意启齿的原因,我也不必太过执拗。

整个晚上我们都很少说话,我明白她是来向我告别,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单单只向我告别。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写在他的日记里,他说,我会疼我的老婆,不会让她一个人到老。虽然不是写给我的,但是我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好感动。”她喝了一口柠檬水,自从她怀孕之后,就已经戒掉了咖啡。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接着说:“不管这些年来我得到的比较多,还是失去的比较多,我依然感谢生活,感谢它把黎朗送到我的生命里来,因为他的出现,让过去一些我只能想想的事情,一夕之间变得如此真实。”

不知为何,在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我原本就有些酸涩的眼睛忽然一下眼泪暴涨,就当着她的面,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桌面上,好像一个惊叹号。

分别的时候,她牵过我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用孩子的语气说:“我们跟这个阿姨说再见,阿姨要开开心心地生活,凡事不要去钻牛角尖,要想开一点,有机会的话来看我们。”

抽回手的那一瞬间,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是夜,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我知道不久之后顾辞远的父母就要将他转去北京治疗,如果北京的医院解决不了问题,也许还要出国去想办法……总之,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让他苏醒。

顾辞远的妈妈在看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哭,她抓着我的手失魂落魄地问:“初微,为什么会这样……顾辞远还说今年要带你来我家过年……还跟我说想带你一起出去旅行,问我同不同意……为什么现在会弄成这样?”

我任由她抓着我的手,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等他……等他……”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我看着他仿佛沉睡的脸,想起以前林暮色和袁祖域都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仗着家里有钱对我乱许诺,什么将来娶我一定准备Tiffany的戒指,上面的钻石要大得跟个麻将牌一样。

婚纱一定要是Vera Wang旗下的高级订制,买成衣显得不够档次。

还有什么威尼斯的叹息桥、法国的香榭丽舍大道、希腊的爱琴海,这些地方我们都要一起去。

可是顾辞远,你知道吗?在跟你分手的那段日子里,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投票帖子,说以下哪些事情是你从来没有做过的。

有什么染发、打耳洞、刺青、泡吧、通宵达旦地唱歌,都是一些看着挺傻的事,我一路看下来发现我全都做过,但是最后有一个选项,它把我弄哭了。

曾经跟心爱的人一起去旅行,唯独这一件事,我没有做过。

我捧着抽纸盒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刻我真的很恨你。

我们从来都不曾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我们总以为未来很遥远,人生很漫长,那些美丽的地方永远都在那里,今天去不了可以明天去,今年去不了可以明年去,我们总会牵着对方的手去游览这个世界上最优美的风景,我们会在叹息桥下亲吻,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那个“凡是在叹息桥下亲吻过的情侣永远都不会分手”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