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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会记得(出书版)(29)

脑海里浮现起宋初微那双眼睛,清亮得就像这古镇的潭水。

清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进房间时,筠凉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还在沉睡的杜寻。

终于是确认了某些事情,之前一直没有把握的,一直患得患失的,在这个夜晚之后终于尘埃落定了。筠凉心里也有些微微地轻视自己,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她轻轻地伸出手去描着杜寻的眉毛,告诉自己:有失必有得。

她得到的不是侥幸,在她前一晚下决心说出“我不想回去”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预计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不后悔,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杜寻的脸,眼泪迅速地充塞了她的眼眶。

我真的不后悔!

像是某种心理暗示,她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她当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她最好的朋友在学校里,因为她彻夜不归而担心得早餐都吃不下。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着,袁祖域坐在我的对面什么话也没问,他也看出来一时半会儿我的情绪难以平静,除了耐心等待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知道自己抽泣了多久,但我晓得在我埋头落泪的时候,周围三三两两路过的客人和服务生都向我们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我终于受不了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止住了眼泪,抬起哭肿的眼睛和哭红的鼻头对袁祖域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这间叫作“飞”的咖啡馆,我喝到了沈言推荐的曼特宁,袁祖域什么都没点,他说:“咖啡这种饮品不适合我这种社会底层的劳苦人民,我喝白开水就可以了。”

我第一次在袁祖域面前抽烟,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表现得见怪不怪:“我第一次看见你,就不觉得你是那种很乖的女生,果然啊!”

香烟中那种叫作尼古丁的东西是否真的有让人安定的作用我并不清楚,但事实上就是,我确定自己逐渐恢复了平静。

在袁祖域的注视中,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六层楼高的老房子,在这个城市已经不算多了,陈芷晴坐在栏杆上给杜寻打电话,言简意赅:“你现在不来见我,以后永远都不要想再见到我了。”

刚送完筠凉的杜寻,只好马不停蹄地又跑去见陈芷晴,因为极度的焦灼和疲倦,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辆的士撞上。

在的士司机心有余悸的叫骂声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杜寻的心头。

杜寻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看见栏杆上那个孤单的女孩子,她的脸上写着决绝。

是什么令一切变成了这样?杜寻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他只能哀求她:“芷晴,不要这样,你下来,我们慢慢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呢?”她微笑着反问他,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杜寻一时语塞,陈芷晴却自顾自地说下去:“长恨人心不如水,杜寻,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你那么聪明,当然知道……但你想过这句话有一天会被我用来说你吗?”

曾经所有的感情,就这样被牺牲掉了,就像战场上森森的白骨被沙尘掩埋,谁还会记得那些虽不荡气回肠却也刻骨铭心的回忆呢?

陈芷晴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六层楼下的水泥地板:“杜寻,你说,是头先着地好,还是脚先着地好呢?”

像一根被绷紧的琴弦终于不堪过重的力道而断裂,杜寻整个人像元神涣散一般抱住头,痛苦地喊道:“陈芷晴!”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对他笑道:“你觉得我很卑鄙是吗?告诉你,还有更卑鄙的……”

听到这里,袁祖域不禁打了个寒战,手里握着的玻璃杯也顺势一抖,有些水泼了出来。

我真的难过得几乎都说不下去了,这件事我不晓得可以跟谁说,我是筠凉最好的朋友,杜寻是顾辞远最好的朋友,于情于理我似乎都不应该向着陈芷晴。

也是要等到某些真相揭示之后,我才会明白,原来冥冥之中真的充满了隐喻,我在为陈芷晴落泪的时候,何尝不是为了自己落泪。

我停顿了一下,袁祖域迟疑着问我:“那她说的,更卑鄙的事情,是什么?”

“定位,在杜寻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就悄悄对他的手机进行了定位,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在钱柜。”

杜寻在崩溃之余也被这件事弄得非常愤怒,各种难以言叙的情绪交杂起来令他口不择言:“陈芷晴,你从哪里学到一些这么龌龊的手段?!”

她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无所谓地笑着,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龌龊吗……可能是有一点吧,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一切都已经变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再回到起点,伤害被撕裂得越来越大,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得越来越远。

到了此时,杜寻反而平静下来了。

面无表情的他看上去极其残酷和无情:“你说得也对,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自己本身不也是个浑蛋吗?”

陈芷晴脸上那无所谓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像是不敢相信杜寻会这样对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说真的?”

“真的,道歉的话我也说了,我想要做的弥补你的事,你也不给我机会,我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了,你想跳就跳吧!”

陈芷晴真正的慌张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她是从这一刻开始意识到,当杜寻把对待别人的那种态度拿来对待她的时候,一切是真正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杜寻冷漠的脸,忽然之间,所有准备好的、刻薄的、想要拿来奚落他和筠凉的话语,都像是卡在喉头的鱼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杜寻继续说道:“你恨我,我明白,你口口声声说把最好的年华给了我,难道这种事不是互相的吗?我难道是把风中残烛一样的岁月给了你吗?你在国外的那两年,我难道没有去看过你吗?这段感情难道我就没有努力维系过吗?”

一连串的反问令陈芷晴应接不暇,很久很久都没有任何回应。

杜寻顿了顿,接着说:“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但是,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杜寻说完这句话,不等陈芷晴再说什么,返身就下楼了。

这是陈芷晴小时候住的地方,几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陈芷晴非要带他来这里看看,说是要让他了解自己的过去。

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开始的事情,竟然也要在这里结束。

他在下楼梯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吧,在自己掌控不了事态变化的时候,便选择听天由命。

让那个叫作命运的东西来安排人生接下来的发展。

在下到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杜寻!”

然后,一声沉闷重物坠地的声音,只有老宅的屋顶上突然盘旋而起的鸽子,看到了少女飞身一跃的身体,是以怎样不可抗拒的决绝姿态,遽然落地!

脑袋里似乎有无数金属嗡嗡作响,随即成为巨大的轰鸣声。

人声鼎沸嘈杂,救护车与警车的呼啸,远处的天空一声接一声的闷雷……世界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物体都在这一刻齐鸣……

杜寻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袁祖域握住我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

他有一双在男生中罕见的修长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而是等了等,才装作擦眼泪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陪着筠凉赶到医院的时候,陈芷晴的父母还没有来,杜寻一脸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