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时光会记得(出书版)(24)

医生都据实相告:“即使化疗可以延长寿命,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且……最多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连父亲自己都放弃了,他气若游丝地对他们母子说:“算了,时日无多了,别浪费钱了……”

某天中午,袁祖域送粥去医院,惊喜地发现父亲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在那一刻,他还相信生命有奇迹这回事。

十五岁的少年,阅历尚浅,哪里想得到“回光返照”这样残忍的字眼。

那天下午上课,莫名其妙的一阵胸闷,气喘,眼皮狂跳……他从来都不是迷信的人,可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身上连打的的钱都没有……”他仰起头灌下一整杯冰可乐。

我连忙起身下楼去前台又要了一杯,我真的觉得,再不找个借口先回避一下,我真的会当着他哭起来。

在我失神地排着队买可乐的时候,筠凉和杜寻以及陈芷晴在一家甜品店碰面了。

这是筠凉第一次正式见到陈芷晴,唱歌的那天晚上,杜寻怕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在我回头去叫筠凉的时候拼命把陈芷晴带走了。

在筠凉认真打量陈芷晴的时候,陈芷晴也在细细端详这个在自己当交换生期间“横刀夺爱”的情敌。

陈芷晴有一张毫无杀伤力的面孔,并不是不漂亮,而是这种美是需要认真地、耐心地审视的,不像筠凉,往那儿一坐,冰雪容貌,气质凛冽,立刻反衬得周围所有女生都成了庸脂俗粉。

杜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筠凉旁边坐了下来。

不管这个时代“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多么响亮,有时候,男生的选择总还是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女生的虚荣心。

否则陈芷晴的脸色怎么会在那一瞬间,变得灰白?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无论如何斟酌措辞,无论理由多么完美,都不能减轻伤害,这个道理,杜寻和筠凉都明白。

甜品店的角落里,红色的沙发顶上吊着一束黄色的光,往日美味的甜品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令人失去了食欲。

陈芷晴忍了又忍,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杜寻和筠凉对视了一眼,像是交换某种默契,最终还是杜寻把话题岔开了:“芷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也不晓得要怎么说了,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陈芷晴满脸都是泪,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我要你怎么样……我能要你怎么样……那我要你跟她断绝来往,我既往不咎,你能做到吗?”

筠凉心里一动,但理智还是克制住了冲动,这个时候,她的身份确实不便多说什么。

杜寻终于带着鱼死网破的心情对陈芷晴说:“芷晴,我不想否认我们过去的确是有感情的,你就当我人品低劣,这两年间我真的没有动过背叛你的心思……”说到这里,杜寻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里竟然有些哽咽,“芷晴,你不要太难过,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坐在一旁的筠凉僵硬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可是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墙上有斑驳的光影,角落的位置如此静谧,陈芷晴的声音很轻、很轻。

“杜寻,两年前在机场,你来送机,我当着我父母的面哭得那么狼狈,你跟我说,什么都不会变的……因为有你这句话,在国外的两年,无论多么孤单寂寞的日子,我都咬着牙告诉自己,我熬得过去。无论多优秀的男生向我示好,我总是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是我很爱他,我也相信他很爱我……”

“刚到那边的时候,我不太习惯跟别人交流,食物也吃不惯,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月亮想起你都会哭……可是,不敢打电话给你,不敢让你知道我过得不开心,半夜小腿抽筋醒过来,真的冲动得就想买一张机票飞回来,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了,前途也不要了……”

“为什么会这样,杜寻,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没等杜寻有所反应,筠凉整个人像是被开水从头淋到脚,浑身发麻,她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几乎是下意识地,杜寻跟着冲了出去。

留下陈芷晴一个人。

原本温暖的黄色灯光,此刻,这么刺眼。

站在大马路上,筠凉奋力地推开杜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崩溃。

就像是积攒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火药突然爆炸。筠凉蹲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对杜寻喊着:“不要管我,不要碰我,你走吧你走吧,求求你走吧……”

一连数十声,叫人不忍卒闻。

风那么大,车灯那么亮,路人的脚步那么仓皇,偌大天地,这一刻,苏筠凉只感觉得到她自己。

良久,杜寻蹲下去紧紧抱住瑟瑟发抖、喃喃自语的筠凉,那种心酸的感觉从来没有过,他明白自己的选择,也明白这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

选择我们所选择的,便将要承担我们所承担的。

杜寻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带着酸楚和无奈:“筠凉,是我连累你了,如果结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够让你好起来的话,那以后……我保证不去见你,不去打扰你,好不好?”

那一刻的苏筠凉,哪里还有精力去思考杜寻说的话,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呜咽,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们以前、现在、以后……都跟我没关系……”

“那好吧……”杜寻看着车行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苦笑一声,“好吧,那我送你回去,过了今天晚上,你再也不会见到我这个人,放心吧。”

坐在副驾驶上的筠凉疲乏得没有一点力气,她把车窗全部降下来,听到杜寻在给陈芷晴打电话:“你在那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待会儿来接你再送你回家。”

这些话筠凉其实都听到了,但她没力气管了,要怎么样,随便吧。

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再开十五分钟就到女生公寓了,回去之后,倒头就睡,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寻的车驶过这间麦记的时候,袁祖域已经把第二杯可乐喝掉一半了。

其实我已经不忍心再问下去,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愿意继续跟我说,他说:“宋初微,你自己没意识到吧,你有一双很善于倾听的眼睛。”

我“嘁”了一声,你真是个文盲啊,眼睛是用来看的,哪里是用来听的。

“呶,你这就是死读书的人说出来的话,没一点文艺细胞,我这种另类的表达你当然不明白啦。”他白了我一眼。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地问下去:“那后来,你为什么退学呢?”

说起这件事情,袁祖域首先便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微笑:“因为……穷啊。”

父亲逝世,不仅意味着失去了骨肉血亲,同时也意味着家中失去了最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袁祖域深夜看到母亲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本想去敲敲门,可是才靠近门就听见屋内那隐忍而压抑的哭声。

你听过那种哭声吗?那种感觉……

就像把一只鸽子放进箱子里,然后盖上盖子,翅膀扑腾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变得悄无声息。

袁祖域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从前坚毅得如同顽石一样的男生,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脸,一片潮湿。

可是第二天起来,母亲依然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早餐,街口买回来的油条,自己家里熬的小米粥,看着眼前的这些,他原本已经涌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只得咽下去。

从那天开始,袁祖域好像变了一个人。

从前他并没有花什么心思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全赖于天赋,可是从那之后,他花在学习上的那股狠劲连老师都觉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