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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8)

再到后来,索性就让他去了秋老爷的书房。

对此,秋亦虽是烦不胜烦,却也推脱不了,无可奈何。

离腊八节还有七日,庄子里已开始采买祭祀上香之物,屋外来来往往走动不少人,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干冷干冷的,椅子下的大铜脚炉还闪着炭火火星,书房内格外温暖。秋亦拿着笔杆子在册子上划了几笔,继而又抬头看向窗外。

远远地,瞧着那墙边的一簇梅花开了,淡淡猩红,在苍白的背景下显得尤其瞩目。

“三公子。”

朱管家推了门,带进来一阵夹杂寒意的冷风,他哆嗦着肩,手捧几本书,满脸堆笑。

“这是您要的书。”

秋亦把笔搁下,鼻中轻轻“嗯”了一声,随意拿了一本翻看。

朱管家忙将其他书籍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但看这里头的内容,大多却都是讲哑语和盲文的,他不由奇怪道:

“三公子……这,别怪老奴多话……您要这些书来,作甚么?”

“闲着没事。”秋亦连看也没看他,便过了一页书,“我房里有个丫头没法子说话,和她交流实在困难,到底了解一些,也方便点。”

“哦……”朱管家当即明白是谁,“是云姑娘啊,她那边儿的情况是有点复杂……公子要觉得麻烦,不如换个丫头伺候罢?”

他手上一滞,目光沉静了一瞬,似乎在思索。

“不必了。”

秋亦提笔,在那书上写了几个字,淡淡道:“我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见他都这么说了,朱管家自也没再说下去,只垂首一旁,静静而立。

第5章 【枫渐老】

秋家原本是经营米粮生意,到了秋老爷这一代因为天下战乱之故,又兼着买卖酒水、漕运,而江南那边最主要的便是几家当铺了。

自打秋老爷得病以后,这帐可谓是一团乱,虽大半生意交给四公子秋恒打理,但由于此人一向不务正业,又偏爱赌钱,只怕他手里的几间铺子都岌岌可危。

秋亦翻看着账簿,心头越发感到无趣。秋家的事本与他无关,此番回来只是为了等秋莫气数殆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罢了,如今……却又为何要替他整理账册。

暗暗叹了口气,拿着笔在那册子上又写了些许。

直到正午,这几本账册里的错账才休整完毕,秋亦放下书册,伸出手指揉着眼角。一旁瞧到这会儿的朱管家小心翻了翻几页,还没看多少脸上就已是笑容满面,不住称赞道:

“三公子果真聪颖过人,这才一上午,就把这么多的坏账理清了。”

他把头凑了过去,认认真真一看,又叹道:

“亏得公子从前都未接触过生意上的事儿,竟能领会得如此通透,想那四公子也是打小跟着老爷进出账房,学了许久才明白的,眼下可还是算不得伶俐,三公子到底是……”

“行了。”秋亦不耐烦地打断他,平时不曾和这管家打交道,想不到话竟多到这般地步。他抽了几页笺纸出来,摆到他面前:

“你拿着这个先去交差,余下的账册,我整理妥当了,再派人送过去。”

“诶。”朱管家是越看他越满意,领了那笺纸点头便道,“那老仆就先行告辞,公子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啊。”

秋亦连话都懒得回,仍旧闭幕眼神,抬手扬了扬,示意他出去。

朱管家忙轻手轻脚地退出门槛,仔细带了门,捏着笺纸,笑得一脸灿烂的走开了。

不知是看账册看得太累,还是昨日一夜未睡好的缘故,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闭眼,脑中尽是秋莫苟延残喘地面容。

按理说,他心里该是十分憎恨他的才对。

多年前,若非他青楼薄幸,娘亲也不会一个人在北方苦等数年,更不会有自己,没了自己哪里又偿得到这般人间心酸。

那年金兵南下,战火连天,益都府满城风雨,他们流离失所,身无分文,吃尽苦头,而好不容易抵达常德,却又要受他家人这般白眼……

娘亲饿死街头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跪在医馆门口恳求大夫时,他又在哪里?

现在又要作出这般歉疚的神情,让旁人以为是他不尽孝道。

真真可笑之极。

秋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他想到这里,唇边不自觉冷冷一弯,手上拳头一握,继而悠悠抬起头来,正睁开眼时,入目却是一双明眸星瞳,那眼底中仿佛还能瞧得自己略有些惊愕的表情。

“你……”

秋亦自是始料未及,不禁微恼,“你几时进来的?!”

约莫是近来被他喝习惯了,听君也未再慌张,反而偏头朝他一笑,指了指门边,随即又将写满几行小字的纸轻轻推到他面前去。

——饭菜已经备好了,朱管家让我来请你去用膳。

时候已不算太早,那滴漏不紧不慢的滴出声响来,空气里隐约能嗅到饭香,自己早饭没吃,此刻腹中倒也有些许饿意,秋亦缓缓起身。

“知道了。”

他将桌上的书籍理好,正要举步,蓦地想起什么来,遂又回过头去看她。

“你可用过饭了?”

听君微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此问何意,只老老实实地摇头。

秋亦略一思索,从手边拣出两本账册来,颔首道:“你先替我把这几本册子誊写好,饭晚些时候再去吃。”

“……”

他话已至此,自己若是推辞恐怕还得挨骂,听君认命地把那账册接过手,在纸上又写道:

——那我回去,写好了再给你拿来。

“不必这么麻烦。”秋亦也不给她再多话的机会,持笔沾墨摆在那空白的册子旁边,“就在这里写,一会儿我亲自来取。”

听君抱着那账册,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桌椅,连忙摇头。

——这……这主子坐的地方,我怎么能敢……

她还没写完,秋亦就皱着眉,手指甚是不悦地在桌上敲了几敲。

“你是我房里的人,遵着我的规矩便是。我说你坐得你就坐得。”

左思右想仍觉不妥,听君提起笔来。

——可是……

“好了,有完没完了!”秋亦沉着脸看她,语气不善,听得他这般措辞,听君只好怯怯地放下笔,捧着账册不敢有所动作。

见她如此模样,秋亦一瞬间又气不打一处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强自咽了口气,扶着眉心压下声音来:

“你慢慢写,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听君望着他乖乖点头。

瞧她犹犹豫豫地在桌前坐下,颤着手捏起笔杆,摊开那本账册细细写字,秋亦似乎很是满意,遂转了身推门往外走。

书房里的暖炉蕴得四周的气流也分外柔软,倒不似外面那样冻人,听君抄了半日僵硬的手脚反而松活下来,她稍稍动了动手腕,看着誊好的这一本账册心里担忧。

家中从前并非是生意人,自己也未曾见过账本,也不知这么抄写对不对……更何况,即便没有接触过,但也知这账册是重要之物,秋亦让她这样一个下人过目,会不会太欠考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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