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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69)

他犹自疑虑地返回卧房,熄了灯,头刚挨着枕头,一股睡意又汹涌袭来。

秋亦缓缓合上双目,隔了许久,忽的睁开眼,他盯着外头月色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并没什么动静。

头七后一晚,明月山庄灵堂之内尚亮着灯烛,微风吹得白布帘一阵阵翻卷。今日恰逢秋亦守灵,四下里悄然寂静,杳无声息。

垂下的帐幔被月光打着的影子在地上徒然拉长,木柱之后,有人远远地往这边瞧了一眼,继而又偷偷离开。

秋亦的院子里此刻也是万籁俱静,因他前些日子打发了不少人走,眼下竟无一个丫鬟仆役。屋中尚未点灯,自纱窗看去,里头黑压压的,什么也瞧不清。

小石桌旁,那人影谨慎盯了许久,眼见月上中天,树影斑驳,无甚可疑之处,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

房门没有锁,一推便开,虽没有灯光,可他倒是对其中摆设十分熟悉,轻车熟路摸到了秋亦床边,手探得床单一角,方小心翼翼折了开来。

窗外云开月亮,明明白白看得他手上捏着的一个小囊,那人仔细把药囊抚平,正要往枕下塞,手腕蓦地被人扣住。

他周身一颤,刚一回头,四下忽然一亮,竟不知是谁把桌上的灯点了,他本能抬手想去遮脸,却听耳边一人喝道:

“好啊!竟是你这丫头搞的鬼,好大的胆子!”

定神一看,门边朱管家领着几个仆役气势汹汹立在那儿,挽了袖子就要上来逮人,而身侧那擒着自己手腕的,不是别人竟是秋亦。

“怎么会是你?!”他不禁脱口而出,“你……你今晚不是要守灵么?”

朱管家得意洋洋地哼道:“三少爷何等聪明,怎会中了你这雕虫小技。”

只听秋亦淡然颔首:“那灵守不守又有什么要紧的,若是再抓不到你,只怕我当真是要跟着秋老爷一块儿去了。”

朱管家颇为尴尬地提醒他:“少爷……话不能这么说,这守灵还是要紧的……”

秋亦自没搭理,但见那人冷笑两声,似乎并不非常害怕,反而讽道:

“那倒是,三少爷是什么人?亲爹死了眼泪都不会掉一滴的,怎会安安分分守灵呢。都怪我失策,太高估你了。”

秋亦缓缓松了手,上下扫了她一眼,眉峰微微一蹙:

“你……是和听君在一起的那个丫头?”

秀儿听罢,扯了扯嘴角笑道:“真不容易,三少爷这贵人还记得我,想必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混账!”朱管家厉声叱道,“不要命了是不是?敢这么和少爷讲话!”

秋亦自她手里把那小包的药囊拿了过来,轻轻掂了掂,淡淡道:“是谁让你放的?”

秀儿用眼一睇,而后别过脸去,就是不说话。

秋亦见状,只笑了一声,把那药囊收入怀:“说不说随你,若你还有命在,记得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换个新鲜的花样来。”

“你别高兴太早!”两边仆役已上前来一人抓了她一只胳膊,秀儿咬咬牙,怒骂道,“你在山庄一日,便会有人要取你性命,少了我一个还会再有下一个!”

朱管家闻得她这话越说越放肆,急忙招呼着仆从拉她下去。

出了院子,却还能听到她恣无忌惮地大声道:

“秋亦,活该你死了爹死了娘!就你这么个性子的人,谁要为你马首是瞻?”

“连听君你都得狠得下心害她,你的心都是被狗吃了吧!”

“还想做庄里的当家?做你娘的白日梦!”

余下的话含糊不清,好像是被人堵了嘴,即便如此,她那嗓门也足够大的全庄人都能听见,朱管家狼狈地抹了抹汗水,这才对秋亦笑道:

“这小东西没教养,少爷切莫往心里去。”

见他没有表情,朱管家似又想起什么来:“秀儿从前是和云姑娘住在一块儿的,怪不得对少爷平日之事也了如指掌。这丫头口齿伶俐,十分会拉拢人心,那天的参茶,没准是她。算算如此行事手法,不像夫人的作风,倒有点像二小姐。”

说完,便摇头叹了口气:“哎,也是难为了云姑娘,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秋亦将眸一垂,沉吟了一阵,忽而道:

“你不觉得,她这话里很有些奇怪么?”

朱管家“呃”了一声:“哪里奇怪?”

秋亦微偏了偏头:“她适才说,我‘在山庄一日,便会有人要取我性命’,少了她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怎么,我与她有很大的仇么?”

“这……”朱管家搓了搓手,犹豫了一下,“少爷您是不知道,当年那下毒一事闹开后,老爷发了很大脾气,也撵了不少人走。那丫头的爹娘正在其中,听说后来……是被打死的。”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是这样,也别亏待了她,让她早些去会会自家爹娘为好。”

“呃……”朱管家愣了一瞬,连忙点头,“是是是,老奴定会办好。”

*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次晨,天一亮就放晴了。

常德城城门渐渐打开,外头等着进城的百姓牵马拉车,自城门下而过。早间空气很好,街上贩卖早点的一字排开,掀开蒸笼,一阵热气腾腾冒出。

两匹棕色健马正在那摊子前停住,瞧那一个一个鲜香扑鼻的葱油饼,白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翻身下马。

白涉风正四顾寻路,见她巴巴儿凑过去买饼吃,不由摇头:“你急什么,一会儿去了方家,还少不得让你吃的?这会子吃这一个铜板的饼给吃饱了,还怎么吃那一两银子一个的桂花虾仁酥啊?”

“不行不行,我要饿死了,就算亏了钱我也要吃。”白琴实在是忍不住,掏了铜板就递到小贩手上。

“快,拿个热乎的饼来。”

那小贩飞快取了油纸包就道:“好咧,客官您等着。”

隔着滚滚的一层白烟,白琴隐约看见对面那正在弯腰看花儿的人有几分眼熟,正巧蒸笼盖上,雾气散去,前方不远便有个花农拿了几盆兰花摆在卖,旁边那人捧了一盆,似乎正在与他交谈。

“呀?!”

白琴忙把白涉风扯了过来,“你,你看那个……那不是……”

白涉风定睛一看,接口就唤道:“云姑娘!”

听君微有些怔忡,抬头四顾,这才瞧见他们。

有听君的地方便有秋亦,白涉风心里如此一想,小跑着就过去了,嘴上还笑道:

“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啊,是不是和我师兄……”

话刚说了一半,那树后竟走出个人来。

“诶?”

白涉风言语一滞,指着昔时愣愣道:“怎么是你,我师兄呢?”

后者笑吟吟地把他指头弯下去让他收好,口气里明显带刺儿:

“你的好师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乐着呢,问我们作甚么?”

白琴皱着眉神色古怪地望了他二人一眼:“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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