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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67)

自打从山庄出来,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许多,也不似在柴房见时那惶恐不安的模样,昔时看得唇边含笑,人也不自觉温柔起来:

“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听到你说话……”

她微微偏头,神色有些莫名。

“连大夫都说不明白你这嗓子是怎么好的,看来倒是天意。”他言罢轻轻一笑,“离了那鬼地方不是挺好的么?一开始就该这样,眼下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罪。”

听君忽然一怔,默默垂下头。

“多谢……你。我只怕……到时候……还要回去的……”

“你还回去作甚么?”他眉头一皱,搁在桌上的手即刻就紧成拳头,一想到秋亦心里便起了一股无名火,禁不住冷笑:

“他怎么对你,你还要回去给他为奴为婢?”

“不、不是……”

听君忙摇头,涩然笑道:“都这样了……我如何,还有脸……再去见他,只是……”

她说话很慢,又怕他不耐,只好动上手比划。

——我是舅母卖给秋夫人的,如若我不回去,倘使他们去找上舅母和舅舅,该怎么办?

昔时微微一笑:“这个好说,我明日就差人去一趟,把你赎出来不就是了。”

“……”听君略感尴尬,“可我……”

“好了,这个且先不提。”知道她接下来的话定然要拒绝,昔时不着痕迹地那话岔开,“上回我怎么听秋亦说起,你在他身边伺候是有意为之,当真有这事么?”

听君迟疑了一瞬,才默然点头。

“你……你真下毒去害他?”

不等她答话,昔时就叹了一声:“你也太笨了,都说吃过一次亏,便不会在同一地方栽跟头。他小时候病过一场,对饮食仔细的很,你要杀他,也该想想别的法子。就比如说……他酒量不好,把他灌醉之后,一刀子捅上心窝去,保准必死无疑。”

听君听得哭笑不得:“我没有下毒……害他。”

“噢。”他扬了扬眉,也没在意,“我就知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不过……他不信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静了几日,她情绪稳定了不少,再想起秋亦来,虽有几分纠紧,可也到底没那么难过了。

昔时随口问:“怎么?”

“……他说的不错……我本来……就是夫人派来……在他身边监视的……”

昔时惊讶了一瞬,抿着唇未言一语,只听她一字一词,慢慢道:

“公子身边的……所有丫头,都是夫人安排的……只是……他戒心太重,旁人皆近不得身。”

听罢,昔时就不自然地笑了笑:“她还挺有先见之明,让你来。”

闻言,听君便脸上一红,低头没再说话。

“那你有害过他么?”

她轻摇头:“……夫人只让我将他每日的行踪记下来……没吩咐我做别的什么。”

“嗯,这不就对了。”他展颜笑道,“你没害过他,还担心内疚作甚么?又没做亏心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知道下毒一事是否是夫人所为,她把他所有的事皆一五一十告诉旁人,就算非她所害那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啊。”昔时望向窗外一树的梨花,想起一件事来。

“秋亦他那个爹,昨儿好像没了。”

融暖的春风乍然而起,吹在她脸上,隐隐有几分料峭。

*

明月山庄,东面偏院之内。

两个仆役把秋家老爷的尸身从床上小心移至门板上,继而往灵堂那边而行,后边儿跟着的秋月和秋恒二人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那模样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会为其孝心感动一番。

秋亦冷眼望着秋莫尸体被抬远,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朱管家迈着步子小跑而来,对秋月秋恒二人施礼之后,方向秋亦拱手道:

“三少爷,夫人似乎是伤心过度,眼下还在屋里躺着,大夫说是体虚劳神所致,要好好静养。老爷的后事……可得麻烦三少爷您多留留心。”

这话才一出口,秋恒就抢上前来:“让他留心?我和二姐就不是秋家的人了是不是?”

“诶,四少爷。”朱管家一脸无奈表情,“这是夫人交代的,老奴只是传个话,您若是有意见,大可去寻夫人问问。”

“说得谁不敢似得!”他脾气一上来,哪里还见得脸上有眼泪,转个身便要往前走,秋月瞪着眼忙拉他回来,小声喝道:

“你什么脑子?都说了娘身子不适,你现在冲上去作死么?”

秋恒咬咬牙,只得忍气吞声不说话。

一见这俩人安分下来,朱管家才又腆着脸对秋亦笑道:

“那个……三少爷您看,这接下来……”

“该什么礼做什么事,你看着办就行了。”他说得简短。

“呃,这……”难得夫人放下手来让他做些事,怎想他却极其不放在心上,朱管家皱着眉,提醒道,“这底下已经派人去江陵那边报丧了,明儿就有人前来祭奠,少爷可别忘了要亲自迎接啊。”

“知道了。”他甚是不耐地摆了摆手,竟侧过身,“我回去了。”

“诶?少爷……”

朱管家唤他不住,眼见他果真径自往回走,心里也是无奈得很。

时近傍晚,院子里漆黑一片,屋中还亮着灯,秋亦几步走进去在桌前坐下,信手端了一杯茶水来喝。

刚一入口,便嗅得一阵花香,他素来不喜花茶,早有吩咐过不能在茶水里放花,正放下茶杯要叫人进来,脑中忽而闪出一些零碎片段。

似乎许久以前,也有人是因一杯花茶,受了他的责骂。

垂眸看了一眼那茶水,水中散发着茉莉清香。他伸手摁了摁眉心,不再去想,只拿了一本书无聊翻开。

那是前北朝秦少游的词集,他是前段时间就命人买了来,却一直未有机会细读。今日心神不宁,正巧可看一看打发时间。也不知隔了几时,身边的灯烛又多了一盏,一旁竟有人拿了剪子在剪烛花。

兴许是瞧得入神,自己居然没注意到有人进门,秋亦仰头去瞧,那桌边站着个丫头,生的干干净净的,年纪却尚小,因见他望过来,也笑吟吟地面向他。

秋亦不由眉头紧皱,扔了书便道:“谁让你来的?出去。”

那丫头连忙收回手,战战兢兢立在一边儿行礼道:

“三少爷,是朱管家让我来伺候您的,他说您旁边少个服侍的,近来又不太平,我得看着您入睡才行。”

心里暗骂这个老头子多管闲事,秋亦语气未变仍旧冷声道:“出去,我不用人伺候。”

不想那丫头倒是胆大,不仅没走还一本正经道:

“不行啊三少爷,前些天还有人在您茶水里头下毒呢,朱管家命我往后要仔细着您的饮食,怎敢留您一个人在屋呢。”

秋亦颇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废话,你走不走?!”

这丫头偏偏还杠上了:“为了少爷的安危,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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