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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66)

昔时勉强压下火气:“你还真信她下毒害你不成?”

秋亦冷笑一声,不答反问:“我怎么就不能信了?她与我很熟么?知根知底的么?我凭什么非要信她不可?”

“你还真敢说!”昔时伸手指着他,骂道,“你到底有良心没有?她一心一意对你,倒头来反落得这个下场!”

“别胡说八道。”秋亦不以为意地挥开他手指,“你算什么东西?秋家的事,你又知道几分?”

“是,你们秋家的事,我是个外人,不便多言。可撇开这个不谈,我是如何都不相信她会有这个心思下毒害你!”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人如此偏执,可惜自己生气起来又偏偏说不清,“你就没想过是人有意栽赃陷害?”

秋亦语气淡淡的:“就算当真是有人栽赃陷害她,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昔时听得满脑子糊涂:“为什么?”

“为什么?她是我身边的人,又是秋家夫人送来的,我自然要防她。”

昔时顿时火冒三丈:“你疯了是不是?简直是草木皆兵,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秋亦听说便冷笑道,“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别人说这话,我兴许还能信,可你君昔时是最没资格的。

当年你不也是利用冬歌骗得子言信任,才能一刀杀了他以夺家产的吗?你眼下还让我信她,自己都不觉得羞耻?”

“你!”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多年前的这事,昔时只觉脑子里一片滚烫,那鲜红的嫁衣,弥漫着酒香的帐幔,冰冷的尸体,子言的笑容,一幕一幕宛如昨日。

他双手轻颤,眼里漫上深深的红色,胸腔仿佛将烧灼起来。

“别跟我提子言!”

他话才道出口,抬掌往秋亦左肩打去,怎想他将手一立便挡了下来,二人在屋内互拆了数十招,秋亦只用单手就把他一手扣住,反身把他抵在那墙上,冷冷一笑:

“你这身手,连杀子言都要靠卑鄙手段,还想与我过招?”

昔时想抽回手臂,怎奈何力使得越大他扣得越紧,自知自己打不过他,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僵持了半晌,秋亦方悠悠松开手,昔时忙撤身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亲自送客?”

话已至此,他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揉着胳膊,往地上呸了一口,瞋目切齿道:

“她算是瞎了眼,被你气得吐血,还口口声声念着你,我都替她不值。”

秋亦微愣一瞬,良久才轻声问道:

“她……病得很重?”

不想后者偏不答话,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秋亦本欲举步追上,奈何腿脚仿若有千斤重量,怎么也抬不起来,静静沉默了一阵,低头时袖摆上还落着一片桃花,他心里倦倦,竟无力伸手拂去。

*

柴房之内,听君尚缩在角落,表情木讷的望着一处发神。那房门忽的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来,她悠悠侧目,正见昔时一脸愠怒地走到跟前。

“这地方咱们不呆了!犯不着受这个气!”

他言罢,不由分说地便将她抱了起来,听君犹自诧异,回头问他:

“去……去……哪儿?”

“你别说话。”知道她嗓子不好,昔时不忍听下去,“我带你去外头瞧瞧这病。”

听君迟疑着沉吟:

“可我……”

昔时尚在气头上,开口就道:“他这么个冷血冷心的人,你还为他留在这里作甚么?”

她原想推拒,忽又戛然止声。

说得是。

山庄里已经容不下她了,还留着作甚么呢?

见她难得没有反抗,昔时倒生出几分安心来,走了几步,脚碰得地上那适才被花开打碎的瓷碗,他抬脚愤恨一踢,继而便轻身一跃出了山庄。

日渐黄昏,朱管家小心翼翼走进书房,偷偷拿眼睛瞄着秋亦,他不过举着一本诗集慢悠悠地在读。

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开口道:

“三少爷……”

秋亦没有应声,只扬了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君少侠把云姑娘接走了,我们……可要不要派人追回来?”

他眸色忽然一暗,放下书想了很久:“不用了,由他去。”

“呃……”朱管家抿了抿唇,点头称是。心道,少爷总算是把那姑娘搁开了,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是想着,便觉得宽慰许多,正施礼要退下,秋亦冷不丁又叫住他。

“你等等。”

朱管家忙又上前几步:“三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不紧不慢地自椅子上起来,弹了弹袖摆上的尘灰,淡淡道:“带我去一趟柴房。”

“啊,那地方还没收拾干净呢。”朱管家有些为难,“少爷是有什么事要做么?老奴可以代劳。”

“废这些话作甚么,让你带路你就带路!”

见他口气颇重,朱管家当即不敢吱声,点着头在前头引路。

仓库在后院还要往里的地方,位置很是偏远,还没走近,就见得那柴房门口大开,一个小丫头正伏在地上打理碎碗和残羹,一看得秋亦走过来,连忙丢下东西行礼问安。

他也没正眼瞧,垂眸在地上扫了一眼。

正中的地方隐约有一滩浅浅的红色,虽被人清理过,仍旧能闻到周围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铁锈似的气息。

竟有这样浓郁,到底流了多少血?

起初以为她不过是上回风寒落下的病根,怎想会持续这么久。

朱管家在他身后站着,好半天没见他出声,也没见他走动,自己不好多问,只能陪着他干站着。

一阵阵凉风吹在背脊,还没等他耐不住要开口,那底下就匆匆忙忙跑来个小厮,表情张皇地于他耳畔低语了两声。

朱管家听罢就变了脸色:“当真?”

小厮忙不迭点头:“这还能说笑么!”

“三少爷。”他凑上前去,低低道,“老爷……仙去了。”

第36章 【衣带渐宽】

二月初三,明月山庄秋庄主亡故,一夜间庄内上下挂满白绸,哀嚎之声遍地而起,就是隔了数里之外的武陵城内也能听得其中的动静。秋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但因嫡长子早夭,这下一任的庄主迟迟未能定下来,因而此事不免沦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千金客栈二楼,昔时正端了药碗推门进去,抬眼就见得小丫头扶了听君在桌边坐下,他急忙放下碗。

“下床作甚么?你病不是没好么?”

听君只笑着摇了摇头,摁着咽喉,声音又轻又哑:

“我……没有……病。”

因她已有七八年不曾开口说话,有些词已想不起该怎么念,每一句都说得极慢极慢。

“没病是没病,可也得好好养一养。”他朝那小丫头使了使眼色,后者很是识相的退下了下去。

昔时方挨着她坐下,把药碗推至跟前:“喝了吧,补补身子。”

听君轻轻颔首,捧着那碗一言不发地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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