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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63)

听君骤然一凛,瞬间明白过来,慌忙摇头。

那小丫头还插话哭着:“若不是你下的毒,那还会有谁?只有你碰过这碗茶水,我是从你那里端来的。我说怎么好端端的你让我送茶,原是想把这罪名推到我身上来!”说完就一把扑到她身上,抓着她衣襟哭道:

“姐姐,我平日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让我来做这替死鬼啊!”

听得屋里吵吵嚷嚷,哭闹不停,秋亦头疼欲裂,握手成拳,只向手边桌上一拍,喝道:

“别吵了!都给我闭嘴!”

那雕花木桌经他一掌拍下,即刻断成两半,小丫头立马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秋亦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呼吸越发凌乱,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听君仍怔怔看着他逼近,不住摇头。

——我当真没有下毒,我只是……只是开了茶盖,我没有……

明明觉得自己当是有底气的,可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听君望进他眼底,那眸中竟看不到一丝清亮。

他不相信……

听君蓦地感到胸腔纠紧疼痛,四肢百骸麻木冰冷,万千情绪一齐涌上,她咬着下唇直挺挺对着他跪了下来,正如初见时候,跪的果断坚决。

——我没有下过毒。

她把手放在胸口,心的位置,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手势,只看他缓缓蹲下身来,长袍青衫离自己不过短短几寸距离。那气息却和往日截然不同。

阴冷刺骨,如坠寒潭。

秋亦袖摆微抖,许久许久才抚上她脸颊,忽然问道:

“你是秋夫人的人,对不对?”

第34章 【流水落花】

帘外竹影风动,只听得凄凉的声响,摇曳满地,凝聚堆积。

听君望着他的脸,全身寒遍,指尖颤抖不止。

四周,一片死寂。

“竟连你也是骗我的?”

这一瞬,冰冷的地板似有穿透之力,自膝盖自血液蔓延到心口。她眼中酸涩,朦胧不清,只把手轻轻覆在耳畔。

——相信我。

“要我如何信你?”秋亦说着竟笑出了声,“曾经我也以为我能信你,身在杭州之时,连你偷偷送信回来,我都装作并未看见。”

他神色一淡,那语气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你还想要我……怎么信?”

听君愕然无言,眼角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

原来竟从一开始他们便已是互相猜忌,人心叵测。话语是假的,发簪是假的,花灯是假的,恐怕紫薇山那一晚也是假的,竟然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信她?

秋亦静静盯了她半晌,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三少爷……”朱管家看了看他,又瞧了瞧地上还跪着的听君,一时难言。

“这两个丫头……您……您看是用家法,还是索性撵出去?”

那小丫头一听,登时慌了神,上前抱着秋亦的手臂就苦求道:

“少爷,求你不要撵我出去,求求你别撵我出去,就是挨一顿打也好,莫要让我出去。”

秋亦心正恼怒,狠狠甩开她,回眸再去看听君时,发现她叩首于地,久久未起。

“三少爷。”见他一直不发话,朱管家当然晓得他此刻心头烦乱,犹豫之下,仍凑到他跟前儿低低道,“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云姑娘是不是被冤枉的,咱们不好妄下定论,可事到如今也没法留她,您得往长远的想啊,就算错杀一百也万万不能放过一个……”

秋亦冷眼看他:“我行事要你来废话?”

“是是是……老仆多嘴。”朱管家谄笑着点头,思索了片刻,心知秋亦不愿撵她出门,方道,“不如这样,且先把人关在柴房之内,待老爷的事过去以后再做定夺?”

他沉吟少顷,略有些倦意地颔首:“也好。”回头却指着那丫头:“她就不必了,家规处置然后拿点银子走人罢。”

“是。”朱管家抬眼就对左右两个仆役使眼色,那二人忙架着那丫头往外走,一路只听哭喊声吵个不断不停,饶是如此却还口口声声念着受听君所害。

朱管家搓了搓手嗟叹着摇头,面向听君好言劝道:“委屈姑娘了,随我们去一趟吧。”

旁边一个仆从正要伸手扣她,朱管家皱着眉悄悄摆手,他忙会意,手势一转换作扶着听君起来。

屋外的寒气无处可去,吹得她身子瑟瑟发冷。秋亦背过身看着窗外,不曾回头。听君朝着他背影深深施了一礼,将走之时怎么也挪不动脚,她呆呆在原地,忽的出手,揪住了他衣摆。

秋亦微微一怔,略偏了偏头,却也没看她,只拿手平静地将她手指拂开。

他的指腹冰凉一片,不带一点热度,寒彻骨髓。

听君轻颤着将手收回,唇边涩然含笑,淡淡转了身,跟着前面的仆役步出房内。

脚步声在耳边渐远渐轻,似乎能听见她在前院踩上那尚未干的湿草,咯吱咯吱的响。

自刚才起,秋亦就那般站着,一言不发,一声未吭。

朱管家担忧地向外看了一眼,终是唉声叹气。

这情之一字,冷暖自知,初识相思不露,而今情深入骨,到底伤人又伤己。

*

听君是被推进柴房的,闻得身后重重的关门之声,她才如梦初醒。

冰冷的柴堆上洒着月光,斜上方便是一个小小的窗口,淡薄的月色恰从其中投射进来,天冷,地冷,心也是冷的,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靠着墙缓缓坐下,脑子里竟静得空明,似乎空无一物,可又觉得胸闷气短。

静静想来,也许有没有在茶碗之中下毒已然不重要了,他其实早已知晓。

从夫人安排她来院子里时,他就存着疑虑,秋亦这么一个敏感的人,怎会不对她怀有戒备之心?

思及如此却觉可笑,明明是自己自作自受,可偏偏又感到怅然而悲哀。

她何尝不是真真实实的待他?

这么些月,日日夜夜,多少气受过来了,在他身边惶恐不安,一面担心夫人问话,一面又担心他遭人算计。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啊……

既然一次又一次拿话来试探她,早在那日昔时弄脏绣样之时,便将她扫地出门不就好了?

为何带她去杭州,为何领了她去看上元的烟花,为何又要随她在西湖之岸放灯。

如若只是逢场作戏,犯不着为得这个,也来套她的心思。

道的什么但愿人长久……

原来她只是一个人白白喜欢了一场。

没有开始就戛然结束。

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可想的?

听君双手抱着腿,拿下巴搁在那膝盖上,回忆前后这段时日,那些种种,顿觉什么都是虚伪的,甚至在猜疑连让她补那件衫子是不是也有所目的?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等回了庄子,我向夫人说一声,大不了收你入房。”

她曾经也以为,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与旁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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