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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28)

这东西数量如此之多,恐怕大半都将运送至北方供应军队。可金人素来并不富裕,此人也不知从哪里弄得来万两的白银。

眼看秋亦没有应允,却也没有拒绝,只把那笺纸翻了又翻,听君狠狠搅着手指,心中杂乱如麻,不知从他口中会说出怎样的话。

四少爷既然早和金人有约,怕是对方此次来,压根没给他推拒的机会,他到底……会不会应下这笔单子?

不想秋亦只随意道:

“这么多粮食酒水,涂先生是要作何用?”

徒单赫笑着靠在那椅子上,摇扇看他:“这个公子就不必多问了,你我只是生意上的关系,别的……恕在下难以奉告。”

秋亦又缓缓端了茶杯在手:“先生如何这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做这一笔生意?”

徒单赫展颜一笑,像是胸有成竹:“因为我知道三少爷是个识时务的人,更何况,我开的价格,可不低啊……作为一个生意人,你应该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肥鸭罢?”

秋亦忽而轻笑出声,将空茶杯悠悠把玩,眼神里甚是玩味:“先生弄错了三件事情。”

徒单赫略略蹙了眉:“哦?”

“第一,我并非是一个生意人,这价是低了是高了,与我无关;这第二,秋家四少爷或许是个识时务的人,不过真不巧,在下不是。”他放下茶杯,眼神一转。

“第三,先生既长居中原,又对我大宋如此了解,不知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

后者想了想:“什么话?”

秋亦冷眼看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徒单赫虽沉下脸,嘴上却还是带着笑:

“公子的意思……这单子,是不接了?”

秋亦亦是微笑道:“先生也是个聪明人,我想我的话不用说得太过明白罢?”

“公子可要想清楚啊。”徒单赫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贵府的四少爷那可是对这笔生意格外‘敬畏’呢,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秋亦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先生适才也说了,那是‘四少爷’。”

瞧他这般不识相,徒单赫也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只握手成拳:

“那三少爷可要好生记住今天说的话!”

话一道完,他便“嚯”的一下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眼色冰冷,“他日可没有让你后悔的余地。”

秋亦连眼皮也没抬,举杯只让听君接着倒茶,淡淡道:

“不送。”

那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拉开门就往外走。

门外听得张管家急忙好言挽留,那徒单赫也是怒气冲冲,骂了他两句,带上身边随从头也没回就朝大门而行。

张管家眼见拦不住,转步匆匆走进屋来,对着秋亦又是气又是慌:

“三少爷,您……您怎么能这般和他说话呢,您可知得罪的这是谁么?”

听君颇为担忧地看着他,心底里也不禁有些紧张,却听秋亦毫不在意道:

“北夷之地的金狗,我怎会不知道。”

张管家满头是汗:“啊哟,您都知道,为何还不接这单子?如今金兵气势汹汹,惹恼了他,咱们秋家定没好果子吃啊!”

“你也知道金兵气势汹汹。”秋亦冷下声音来,口气不善,“难不成还要我助桀为恶?”

“可是……”

不等他说完,秋亦就打断道:“你们让我来杭州,不就是为了这桩生意么?眼下我提秋恒解决了个大麻烦,你还不谢我?”

张管家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将袖子一摞,重重叹了一声。

“完了完了……秋家……终是要败在这一代手里……”

“往后我入了土,下了阴曹,怎么面对秋家列祖列宗啊……哎……”

秋亦懒得听他废话,起身拉了听君就快步往房里走去。

眼下才过正午不久,府上的家丁大都在用饭或是午睡休息,秋亦进了屋,先将门窗关上,继而又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确认周遭有无旁人。

听君被他带得一路小跑,正喘气儿歇着,一见他转身过来,不由奇怪。

——少爷这么着急作甚么?

秋亦只低头拉了椅子坐下,吩咐道:“你快些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儿就走。”

——走?

她吃了一惊。

——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秋亦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自然是回常德。”

——这么快?可还没有和张管家说一声……

“不用和他说那些废话。”秋亦皱着眉,“你动作快一点,再不走,只怕留在这里更危险。”

听君微微一愣,想起方才那人言语顿时会意。

四少爷既然和金人有来往,对方想来也不会毫无戒备。眼下已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又得知这笔生意,事关两军厉害,多半是要将他们灭口的……

想到这里,她也是慌了神,连忙取了那半旧的蓝白锦布急急忙忙给他收拾衣物和细软,大约是因为太过害怕,手上一抖,那装着碎银的钱袋就撒了一地。

听得秋亦轻叹了一声,听君赶紧蹲下身去捡,不料却看他也慢慢走过来,俯身拾着地上散落的银钱。

“拿着。”

听君忙摊开手捧着他捡来的一把碎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怕什么。”秋亦淡淡瞧了她一眼,又坐回桌前,悠悠吃茶,“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保不了你。”

她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便想起那日在明月山庄大门前,他翻飞的衣袍,沉静的眼神,历历在目……

不知为何,再抬眼看他,竟有些心安。

仅仅是因为方才那句话么……

她自己也不甚明白。

*

半个小时后,马车便就驶出了杭州城。

听君侧身掀开帘子,官道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道路两旁的杨树青葱翠绿,远山如墨,天空万里无云。

车前,小厮甩着马鞭,优哉游哉哼着歌,忽转过头来问道:

“公子,咱们为何走得这么急啊?难得您来一回苏杭,还没去西子湖瞧瞧呢。”

里头只听得秋亦冷冷道:“多事,好好驾你的车,哪儿来这么多话。”

后者闷闷低了声:“哦。”

此次走得匆忙,秋亦索性连马车夫也不愿带,犹豫再三还是让听君叫上了这小厮一块儿走。

行了一下午,待得傍晚天色将黑,才寻得一处驿站。秋亦原本想赶夜路,但因得这小厮并没有赶夜路的经验,又担心晚上熬不住,左右无法只能先在驿站里住下。

眼下才开春,天仍旧暗的早,晚饭吃过,外头就黑压压的看不清路了。这驿站的房间略有些潮湿,那被褥多半都是润的,但出门在外,又惹这许多事端,自然要求不得。

听君拿了手炉将秋亦房里的被衾和枕头都先暖了一遍,这才回自己房里休息。

一夜无法好睡。

她房间窗外生着一棵老榕树,枝叶茂密,晚上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搅得人实在是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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