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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96)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料到,刘盈竟从北地那样的绝地中逃出性命,并且掐的那么准,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到达高庙。

以先帝嫡子身份继承大统的天子既然平安无事,他所有的野心,想法都不过成为笑话。擅闯高庙,逼责太后,桩桩成了擅越的大罪,更要命的,是齐国集结并陈在函谷关下的三十万大军。

当刘盈出现在高庙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牢狱的大门喀拉一声打开。他迎面看去,烛火背光,来人身后一片明亮天光,映的面目一片空白,好一阵才看清,最中间的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裳,正是他适才所想的人。

刘襄跪直身体,大袖从身侧展开,并叠至额前,然后下行分开,置于身前,同时额头触至地面,“罪臣襄,见过陛下。”

狱中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刘盈道,“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狱长情急出声阻止。“齐王欺君犯上,心存反意,罪无可恕。陛下与这样的人单独处于斗室,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

“不必担心。”刘盈淡淡道,“齐王是刘氏子嗣,乃朕亲侄,对他这点信任,朕还是有的。”

狱长于是不再说什么,狱卒将手捧托盘放在狱中案几之上,轻轻退了出去。其上置着丰盛膳食,青铜斛中,酒液熠熠生辉。

“我一直在想,我会用什么方式死去,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是鸩酒。”刘襄朗声大笑,复又跪伏下来,将头贴在地上,沉郁道,“罪臣犯下大错,自知不赦。能得陛下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上罪臣一面,罪臣死而无憾。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齐国?”

刘盈淡淡道,“齐王襄图谋不轨,赐鸩酒赴死,谥号为哀。夺爵,三个月后,以故齐王子中择一继承齐王位。”

“哀么?”刘襄举起鸩酒酒斛,苦笑道。

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处死非义曰哀。

此生以哀字为谥,于他,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你死之后。”刘盈承诺道,“你的妻儿,朕不会为难的。”

“多谢陛下。”刘襄怔了怔,放下手中鸩酒,再拜谢恩,“昔日,罪臣父王临死之前,曾经嘱咐臣,陛下性慈善,只要我跟着陛下,不会受亏待的。如今想来,臣的父王是对的,只可惜……”言语苦涩。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服气了。

他在以为自己的这位皇叔失踪在外的时候,上门欺辱他的孤儿寡母,认输罚罪,理所当然。却没有料到,在自己认罪伏诛之后,刘盈仍愿照顾他的家人。

只是,刘襄忽然想,若不是刘盈出了事,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生出出头夺位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未央宫中的那个位置,真的很诱人吧。

提到亡兄,刘盈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他和面前跪在地上的刘襄,本也是至亲亲人,他又何尝愿意作出处死子侄的事情来?只是每一个人犯下错来,都要自己承担。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终究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多谢陛下。”刘襄惨笑道,“襄残命一条,能得陛下亲自相送,也算死得其所了。”豪气端过案上酒斛,便要倾入喉中。

“你知道吴王如今如何么?”刘盈忽然问道。

刘襄微怔。

“你的那位吴王叔。”刘盈笑的讥诮,“在策立淮阳王之日,便已经乔装从武关出关,回他的吴国了。他麾下的十万吴军,虽然也曾经出动,却只在吴地边境打了一个转,便又转身回去了。”

朝廷下发文书质问,吴王濞上书申辩,言称自己只是听闻北地军情,心中忧虑,愿更练吴地军士,以在朝廷有用之时,能够痛伐匈奴。

刘襄只是一时被未央宫皇帝的宝座给冲昏了头脑,并不是一个傻子。愣了片刻便想清楚其中关节,面色顿时变的铁青,“皇叔的意思是,吴王叔——吴王刘濞,他另有所谋?”

刘盈扯了扯唇,没有回答。面上却殊无笑意。

吴王刘濞是先帝从子,父合阳侯刘仲,能够以吴地得封诸侯王,已经是功高到顶,封无可封,费心帮着他刘襄,真的是别无所图么?

他若要图,也只能图一个万乘宝座,九五之尊了。

事到如今,吴王濞的意图并不难猜想:

昔日先帝封齐王的时候,对长子肥多有歉疚,便将齐国七十城都封给了他,民间能说齐语的百姓,皆划为齐民。关中当时历经战乱而十室九空,相比之下,齐国却百姓富庶。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城一片凋敝,还比不过齐都临淄。此时先帝其他子嗣都还没有到弱冠的年纪,就国时日短浅,连藩国的力量都没有完全掌握住,更不要说角逐天下了。

他吴王刘濞本是先帝子侄,并无继承大统的希望。但在天子失踪,帝座空悬的情况下,淮阳王刘弘与先齐王长子襄,一个是先帝嫡孙,又有吕太后扶助,但生母卑贱,年纪幼小,声名不显;另一个却是先帝长孙,业已成年,为外王强藩。二人各有所长又各有不足,若争持帝位,最后难免拼的两败俱伤。趁得此时,百姓困苦二王相争,刘濞另起一支孤军,以安天下的名义,一举入关,协同朝中权臣,未尝没有最后僭位的可能。

能够将时势运用到这种地步,吴王刘濞,的确是一个人物。

“刘濞小儿。”刘襄气的浑身发抖,“竟敢如此欺我。”

成王败寇,他对皇位起了野心,最后失败,也是命该如此,并没有怨悔的心思。但刘濞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最后他身死国移,刘濞却仍然平安的做着他的吴王,实在是令他恨不得啖其肉啮其血。怨毒道,“若非他刘濞告诉我皇叔失踪的消息,我在齐地做我的王做的好好的,又怎么会起这个心思呢?陛下。”

他恨恨的看着刘盈,“如果我刘襄造反的话,那么,刘濞便是阴谋不轨,更加不可原谅。”

刘盈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没有证据,朕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惩治了一个藩王?”

刘襄气喘如牛,愤恨难平。忽然想通了什么,安静下来,抬头看着刘盈,笑道,“皇叔既然看透了此獠打算,知道他为人心性,日后必然不会放过他,是么?”

刘盈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方颔首应诺。

刘襄便释然一笑,举起酒斛,一口饮尽。不一会儿,便腹痛如绞,慢慢蜷缩成一团,卧在榻上。

等到醒的时候,便觉得身下颠簸,青帷马车正在大道上行走。

“这儿是哪儿?”

“襄公子。”身边有人为他端过来一杯清水,衣裳洁白,面上却没有胡须,恭敬笑道,“奴婢叫管升,这儿是轵道,你已经出了长安城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升将一个包裹放在他身边,“这是大家给你的。里面有五百两黄金,以及一份身份名籍。宗正寺的皇室名牒上,故齐王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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