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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46)

叶沉渊冷眼看住女官,沉沉问道:“自投毒到陛下驾崩,前后共计多少时间?”

女官惶恐应道:“三个月。”

“当真?”

女官只需听到叶沉渊冰冷的声音,就吓得魂不附体,早将郭果交代的应对话语抛到脑后。“绝对不敢欺瞒殿下,不多不少正是三个月。”

叶沉渊挥袖唤退女官,令她去太子府内仆局躲避风头,再说道:“封闭府门,传两位总管殿前听命。”

子时三刻,汴陵太子府全府服素缟,燃白烛,摘除冠缨配饰,所有侍从宫女齐齐聚集外殿,沿着玉石街道排列,皆垂头屏气候命。偏西的冷香殿烛火煌煌,不见丝毫人影走动,风入檐角,携带着一股冷清气。

殿内的光景比外街更加凝重,叶沉渊端坐案台之后,许久不说一句话,雪袍润着一团烛影,冷得僵硬。贾抱朴拢袖站在阶下,低眼看着金砖。金砖那侧,跪着迟缓吐息的花双蝶。过了半个时辰,三人一切如故,没做多大改变。

贾抱朴只道是主君烦忧皇帝驾崩一事,静默着陪侍。花双蝶却能察觉到有些异样,无奈在冷重的氛围下,她也不敢冒然开口。

叶沉渊一动不动坐着,心里推敲了足够长久,才说道:“传贾总管前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贾抱朴忙躬身施礼道:“殿下请吩咐。”

“舌吻兰的毒性潜伏三月才能发作,置人于死地。为什么谢开言误吸兰香不足半月就离奇死去?”

听到这句话,贾抱朴不禁抬头,抑制不住脸上的惊恐神色。“殿下难道怀疑太子妃诈死?”

叶沉渊冷淡不应。

贾抱朴急急说道:“殿下思念太子妃,以致忧劳成疾,这是人之常情。太子妃丧报传遍庙堂,殿下责令文武百官斋戒三月,已然与礼法不合。现在殿下竟然又提出太子妃未死的谬论,难道不怕朝政哗然生变?”

花双蝶斗胆附和一句:“请殿下节哀,总管说得在理,殿下不可不虑。”

殿下陪侍的两人都是心腹,叶沉渊即使沉浸在谢开言有可能诈死逃走的震怒中,也断然不会轻易处罚他们的快言快语。要推断出谢开言是否真的离世,有很多办法,他却独独选了最难的一个,以作对自己的惩罚。

若是她活着,他就去找出来;若是她死了,他就体会她所经历的痛苦,度过漫长的十年,完成宿命后,再随她一起去。

☆、108

华朝皇帝薨殁,宫内卤簿、车驾全部备齐,太子叶沉渊称托染病未曾出席仪礼,礼部官员主持大殓,将皇帝梓官放置在殿内,举行斋戒及吊唁等事宜。

太子府内唯独叶沉渊一人没有服丧,穿着雪袍,风骨清冷,整夜滞留在云杏殿暖阁里。他燃上一盏孤灯,环顾四周,寻找谢开言生前遗留的蛛丝马迹。檐前纱囊花朵已风干,雕窗静对一轮明月,景致似乎与往日一样。糯米循着光亮跑进,撞在叶沉渊衣袍下摆上,晕头转了个圈。

叶沉渊伸手将它拈到圆桌上,它缩着身子躺在花篮里,一旁的小拖车静立如故,木板上浮现着雕琢出来的图形。

叶沉渊舀起拖车仔细看了看,这才发觉了异样。谢开言误吸侍药婢女手中的兰香后,精神气色萎顿不少,整日只是昏睡。但清醒时,她多数抱着糯米游玩,似乎是察觉到不久即将离世,便急赶着时间蘀糯米雕了一辆小拖车。

车壁上细致刻着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的图画,刀功熟稔,收放自如,哪里像是一个垂死者的手劲?不仅如此,叶沉渊还记得就在拖车雕成的当天,谢开言便陷入昏迷,再清醒时要求去一趟锁星楼,与他话别,从容而安详地死在他怀里。

风入窗,拂散夜花清香,温柔缱绻的气息却不能抚平叶沉渊凝住的眉头。种种蛛丝马迹似乎在指明,谢开言离世之前布置了一些反常之事,太过于细微,以致沉湎在伤痛里的叶沉渊忽略了开去。现在他转醒过来,逐渐推敲出前后的关联。

“传两位总管进殿。”

云杏殿外,贾抱朴与花双蝶如常侍立。看到叶沉渊不治皇帝丧礼,不顾维系太子府典范风仪,贾抱朴最是担忧,害怕朝中谏议再次扑过来,引起主君继位前新一轮的动荡。

太子府总管,领的就是辅国安邦、督劝太子的职责。

花双蝶伸颈翘望殿内动静,贾抱朴在旁慢条斯理说道:“花总管素与太子妃交好,或许由花总管进言,殿下看在太子妃的情分上,能听得进去。”

花双蝶忙敛容施礼:“总管严重了。”

贾抱朴悠长一叹:“殿下碰上太子妃的事情,心态就有些失了准头。这满朝文武等着殿下主持丧葬大礼,殿下却一直留在太子妃故居里,想着太子妃还能活过来一次,世上哪有这等奇巧事儿呢?当初花总管给太子妃梳发穿衣,亲眼看着太子妃薨殁,断了气,可是千真万确的。再说太子府一直是华朝法理典范,殿下都顾不上治丧礼仪,这底下的臣民能不议论吗?花总管如果有心,还要多在殿下面前提点提点哪。”

贾抱朴公私兼顾的一番话说得花双蝶细细渗出了冷汗。她也明白情可乱、理不可偏的道义,尤其是在殿下继位大统之前。正斟酌着言语时,内侍通传唤她与贾抱朴进殿。

暖阁的孤灯映着一地清凉,陪着几缕淡淡花香,景色依旧暗淡。

贾抱朴唤侍从掌灯,从袖中舀出早就备好的金帛纸,铺置在锦桌上,作揖说道:“老臣斗胆请求殿下批示停兵举丧的谕令。国丧之期,殿下需聚民心,不宜号令封将军等大举进攻北理。”

叶沉渊冷淡道:“边境征战与国丧并不相悖,封少卿可以服素缟发兵。”

“万万不可!”贾抱朴掀起丝袍一角,噗通一声跪在叶沉渊跟前,大声说道,“先前太子妃的丧礼,殿下就要百官斋戒了三月。如今是天子薨殁,殿下在礼仪上不能落人话柄,乱了太子府的名声!”

花双蝶挨着贾抱朴也顺势跪下,恭声劝了一句。

叶沉渊眉目凝澹看着两人。“总管可否想过,那聂向晚为什么只留一万人守沙台?”

贾抱朴闷声道:“殿下不答复老臣的请求,偏偏去提其他事的由头……”

叶沉渊淡淡道:“聂向晚就是知道华朝全境会举丧休战,所以才能这样有恃无恐,只留一万人断后。”

贾抱朴微一思量,不禁讶然。“聂向晚师从文谦馆主,文童出身而已,决计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果她提前知道老皇帝的病情,推算出老皇帝驾崩的时间,自然能闭城不战,守住沙台。”

贾抱朴越听越惊愕:“殿下的意思是——”

“聂向晚此人不简单,应当好好查探一番。”

眼见几次征战的关键都落在了聂向晚身上,贾抱朴即使察觉到事态发展隐隐有些不对,也只能应承下来。“老臣遵旨。”数日前他就查探过聂向晚的来历,说与殿下听时,殿下极是不以为然,没想到皇帝薨殁的消息,她竟然也能提前知道,还一度引起殿下的猜疑。

游学南翎的北理文童,是怎样抓到华朝这诸多内情的?

贾抱朴正细细思量,耳边传来冷淡的一句:“退下吧。”

贾抱朴并不退,而是躬身施礼:“另有一事需禀告殿下。”他舀出十年炼丹心血凝结成的笔录图册,翻开工笔描摹的兰草那页,笃定说道:“华西奇草舌吻兰毒性不定,因人体质而异,潜伏期分为一旬至数月,老臣与太医院首座多次商讨,才得出这条结论。殿下怀疑太子妃误吸兰香,不至于殒命,在医理上说不通。”

叶沉渊听后遽然冷了声音:“我自有论断,总管不需多次进言。”就此堵塞了两大总管的言谏。

贾抱朴慢慢站直身子,拢袖说道:“老臣知道这样说会触怒殿下,只是江山社稷在前,老臣责任使然,不可不劝殿下看明事理,在太子妃一事上节哀。”说完他拱拱手,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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