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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147)

暖阁里只余花双蝶一人孤零零跪着,承受着夜风的冷和凝重的氛围。

许久,叶沉渊才说道:“侍从通传,王潼湲昨晚在我寝宫外跪了一宿,所为何事?”

花双蝶忙回道:“王小姐与阎良娣起了争议。”

“说清楚。”

花双蝶是知道主君殿下看似冷淡,但对王潼湲的事情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当即也不含糊,细致说了一遍因排演巫祝之舞,两人生起的口角。据传,远在北理国的蒙撒采纳聂向晚的计策,用巫觋舞乐大败阎家军,王潼湲在府中排演类似的舞蹈,被阎薇指责成“祸心包藏,与外敌私通”等等罪名。

叶沉渊沉思一刻,凝住的眉头不知不觉松开了,说道:“果然又牵扯到了这个聂向晚。”

花双蝶不解抬头:“殿下,此事和聂向晚并无关系。”

叶沉渊居然笑了笑:“你不懂。”

花双蝶的确不懂,但又不便询问。更令她惊异的是,殿下没有对王潼湲的委屈做出任何指示,他只是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天外的月色。

花双蝶暗想,既然殿下没有唤她退下,那便是有话要说。

孤身站立许久,叶沉渊果然开了口:“贾总管劝我节哀,无非是要我和往常一样,做一个监国辅政的太子。但他不知道谢开言的死,对我造成极大的打击。现有种种迹象表明,谢开言还活着,仅是今天,我就发现了几处异常。”

花双蝶屏气静声地听着。

“所有的迹象都汇集到了聂向晚身上,你蘀我出使一趟北理,细致查清她的底细。”

花双蝶终于明白了殿下单独留下她听命的原因,应道:“遵旨。”

华朝全军素缟举丧,停止了边境战争。丧礼并全之后,华朝皇帝梓官发引陵墓,期间,叶沉渊再也没有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贾抱朴主持一切事务,只得对外宣称太子忧劳过度,正闭门清休,谢绝各方探视。朝中政议纷纷,三省官员频频送表奏入太子府,催促太子登基。

正殿里的贾抱朴抄着袖子大骂一众侍卫:“都是一帮蠢货!百把人守在寝宫外,殿下什么时候不见的,竟然没一个说得清楚!”他越说越气,走过去踹了侍卫长一脚,喝道:“不准走漏一点风声,你们摘了府里的配饰,穿素服,随我出府走一趟!”

花双蝶还来不及动身前往北理宫廷,叶沉渊已经不见踪影。她小心侯在殿门外,等着满脸寒霜的贾抱朴走出来,问道:“总管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贾抱朴冷脸答道:“殿下重情分,时常想着太子妃为他吃的苦,听我说了舌吻兰的毒理功效,他肯定是想亲自去试验下,用来推测太子妃毒发的时间。”

花双蝶听了大惊失色。“难道殿下要进沙漠和百花谷尝试一番?”

“正是如此。”

贾抱朴细细推敲的结果并没有错,舌吻兰的毒性潜伏期不定,因人体质而异,叶沉渊想体会谢开言所受的苦,势必会走上她走过的路,用残破身躯应对舌吻兰的毒性。

他牢牢记得谢开言无声无息躺在怀里那一刻惊恐的感受。可能是他迫得太紧,竟然使她生出死逃之心。锁星楼上,她说了很多话,希望他做明君,爱护万千子民,唯独没有一句话涉及到她的心意——那些十年前苦苦追寻叶潜的心意,像是被风一吹,淡漠地散成了烟云。

一想到谢开言仍在活着,他焦灼地做不成任何事。天刚破晓,省台签发的快件即将启程离开汴陵,他索性换上常服,游魂一般登上驿馆的车,押着文吏出了城。那名小吏并不认得他,紧

紧抱住火漆公文袋,一路提防地看着他。

叶沉渊回神说道:“不用怕。”除此之外再没有言语。弃车辗转走到肃州,已是十天之后,沿途青峰连绵不断,飞鸟振翅盘桓,如同多年以前。那时的他忙于征战,在华朝内陆留下了很多足迹,甚至还经过了黄沙莽莽的荒漠。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沿着谢开言走过的路朝前瞻望。

肃州荒漠之上,层层沙脊蜿蜒到天边,像是巨人一般横卧在眼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痛苦。沙砾上滚烫,只有残阳投射下来的影子,他穿过一道道干涸的断口,心想,她一定也走过这里。十年的风沙掩盖了一切痕迹,但是沙毒的霸道毒性不会更改,等他精疲力竭走出荒漠时,他的皮肤包裹着一层热火。

接下来的地方便是云州百花谷,传闻中美丽至极的神仙洞府。桃花溪水里依然流淌着粉红的花瓣,白雾笼罩住叶沉渊全身,百花障内不能牵发绮丽情思,否则必然中毒。他小心穿过茫茫雾气,逐渐迷失了方向。

前面的花树下,竟然有一道藻绣雪青衫裙的身影。她对他微微笑着,就像多年前那样无忧无虑。他不禁问道:“你来带我出去?”

谢开言的背影转身,带着叶沉渊走入雾霭沉沉的桃花林,他伸手触摸她的衫角,她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在他眼前。

叶沉渊忍受着冷热交蘀的两重气息,抹去嘴边血,一步步走出红霞装扮的树林。谷口处,密密匝匝跪着数不清的百花谷民众,最前方的花双蝶泣不成声。

贾抱朴伏地磕头,嘶声道:“请殿下保重身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太子府随行仆从亦然呼喝。

贾抱朴泣血说道:“请殿下早日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

身后所有民众沉默稽首。

连番奔波下来,叶沉渊的身形清减不少,衣袍不胜风。他披散着长发,漠然穿过跪拜的众人,沿着太阳撒落的光彩走去,心里仍旧想着,她一定也是这样走出去的。

贾抱朴起身,紧跟在后面,长长叹道:“老臣不敢阻挡殿下的任何决定,只是斗胆劝告殿下,千万不可因为太子妃的病丧,打乱了原定的计划——”

叶沉渊停下了脚步,说道:“浮堡已入青龙镇?”

“回禀殿下,正整装待发。”

“那便没有什么偏差。”

☆、109

华朝皇帝薨殁,太子未登基,边境三线征战全部骤停,一夕之间,时局变得对北理皇廷极为有利。央州宗主袁择位于皇廷之前,沙台之后,因聂向晚定计抵挡住了封少卿的猛攻,他的坞堡便没有受到丝毫战火的侵扰。另外两处的宗主却失陷了一些势力,分别被王衍钦与左迁攻占了三座名下治理的县郡。

半月前,大国师蒙撒领神武都督之职,取得大小四次战役的胜利,喜上眉梢。他听从聂向晚的进言,调转队伍辗转走向皇廷,预备进宫受赏。回程之上,蒙撒特意绕开袁择所在的风腾古府,拖着一路迤逦的彩旗望坞堡旋走,安心倒在锦绣玉织的车架内品尝葡萄酒。

蒙撒车架之后,便是聂无忧与李若水的车辇。聂向晚留在最后一辆青车里,押送财帛物资。她撩开一角窗幔朝外观望,只见风腾古府沐浴在秋阳之下,袁择的坞堡屹立于眼前,大块砾石枕着胳臂粗的铜梁,垒得直通天阶,像是穿上了甲胄的巨人。

聂向晚正在细细打量,车窗外逸来一句清冽的声音:“袁择的城堡不易攻进去,只能从内部突破。”

聂向晚微微笑道:“谢郎与我想法一致。”

谢照策马走在一旁,没有再说什么。他听从聂向晚的计策,带领石城骑兵杀敌十万,替蒙撒建立了汗血功勋。盖氏兄弟留守沙台,他作为骑将首领,本应带兵沿央州东南侧边境撤退,押解战俘入海镇修筑城堤。待来日皇后赏给蒙撒食邑后,他和骑兵再被整编成蒙撒私募的甲兵,入驻食邑以图后事。

若能自置甲军,足以证明蒙撒十分受皇后恩宠。正是为了保住这种恩宠,蒙撒不遗余力搜罗各种奇珍异宝进献给皇后,甚至还涉及到了一些私密的玩意儿。但,无论他怎样张罗,都十分忌惮其他面容秀丽者进宫,放眼观望整个白衣巫祝队伍,均是一色沉默寡言的农家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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