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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30)

冷双成持针的手一顿,过后从容自如。“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萧玲珑懒懒一笑:“若是男人,秋叶公子何必看得紧,只有女人,才这般惹得他紧抓不放,将自身的沉水香染到你身上,向旁人宣告你的归属门户。”

冷双成愕然片刻,再继续施针敷药,没说什么。

萧玲珑淡淡说:“看来确有其事,让你反驳不了。”

冷双成利索地收针、碾熄火筒,脸色清淡,既不迎合萧玲珑的话头,也不理会他的刨根问底,待他似往日一样的脾气,让他区分不了真假。

萧玲珑支手靠在桌沿,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不如我们来试试?”

冷双成冷了脸:“无聊之事,你倒是探得起兴!即便公子对我看得紧,那也是一时兴起,想掌握我的生死,将我完全驯服,哪有你所想的绮念艳思?更不提那些荒唐的衣香说法!”

萧玲珑轻轻啧牙:“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儿,让你甩脸色说了这么多句,不是欲盖弥彰么。”

冷双成瞥他一眼:“那就一句话:不是。”

萧玲珑撇了下嘴角:“好没意思。”

他暗想,秋叶竟然有了软肋,只是初一过于精明,也不好对付,以眼下情势来看,留在初一身边,用初一来牵制秋叶,是他唯一求全之路。

程掌柜在水井旁洗洗涮涮食材,萧玲珑看得好生无聊,净了手,径直走进了厨房,亲自动手烧制鲢鱼豆腐汤。他的刀功、配菜手艺、烹调火候都显得恰到好处,站在灶台前持铲轻翻鱼身时,动作娴熟无比,就连背影也是淡淡的,仿似不经历世事磨砺一般。

冷双成有意问:“玲珑会很多本领,是吃了不少苦吧?”

萧玲珑垂着眼帘回道:“家里有个厉害的哥哥,总是百般作践我,我命硬死不了,他就拿鞭子抽我泄气。每被他打一次,我为了转移痛意,就趴在地上想些别的,一来二去的,竟然慢慢地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插花、画画、跳舞、下棋、烧汤、做菜……什么轻松想什么,大多都是哥哥瞧不起的手艺。”

冷双成默然听他抒发郁结,没有打断他的话。

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概在心中对兄长依然存有惧意,不愿多提及。

午后的风从窗口掠进,吹着萧玲珑的背部,他的衣袍竟是空荡荡的,只在瘦削的腰身处打了个褶子,完全是腰瘦不胜衣之形。

冷双成看了后,轻叹:“家有恶兄还不足以苦痛,偏偏陷落在都城里,又被公子打折了手臂。”

萧玲珑回头一笑:“断手断脚这些还是轻伤,我小时经常被罚,骨头磨合得习惯了,稍微托一托,它就知道自己长回去——可怕的是公子抓了我之后戮尸。”

冷双成两次听见萧玲珑说到忌惮秋叶的手段,不得不印象深,问道:“听你话意,你并不惧死,只怕无以保留全尸?”

“是的。”

“公子的手段,当真有这么暴虐?”

萧玲珑掠了冷双成一眼:“哥哥说的,难道有假么。萧家的探子就是被公子用长矛戳穿了胸膛送回来的,尸骸还挂在了边关城墙下,哥哥每次隔山观望一次,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冷双成听他侃侃而谈,迟疑说:“能与公子相峙,你哥哥怕是个人物。”

萧玲珑哂笑:“初一还装什么呢,你和公子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萧家人,也是肃青候的弟弟么。”所以才派人盯梢,不放他自由离开都城。

他最怕的,无非是被秋叶当成了萧家的探子。

冷双成脸红,低声道:“对不住。”转身离开了厨房。

萧玲珑随后把米饭和汤碗拿到院子里,布置好了午膳。程掌柜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吃,冷双成坐在最下首,替萧玲珑和自己烫了筷子,规规矩矩坐在竹凳上,等着萧玲珑先举筷。

萧玲珑看着她:“不用那么讲礼,我们同睡一间房,关系已是不一般。”

程掌柜一口饭呛在喉咙里,脸色古怪地打量萧玲珑,又看看冷双成。

冷双成冷下脸:“闭嘴。”

萧玲珑转头对程掌柜笑了笑:“都城应是不排斥男风的吧,我见程掌柜就摸着柜台伙计的手,舍不得放开。”

可柜台伙计早就被世子府的侍卫撵走了,留下掌柜的影只形单。

萧玲珑又说:“小心你家小姐知道了,怕脏污了她的名声,赶过来整治你一顿。”

程掌柜更加食不知味,拼命缩着肩膀,只想将自己团成一团,从萧玲珑眼前消失掉。

冷双成问:“掌柜家的小姐是——?”

“长平公主程香。”

话音未落,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从穿堂闯进来,清脆悦耳,引人顾盼。

程香的人影还未到内院,爽朗的声音倒是先送了进来,说得那样不避耳目。“听说秋叶为了一名随从买下了这间破栈子?我倒要看看,那人长得什么怪模样,怕是和秋叶怪味相投的罢!”

第27章 日常

当今世上,能直呼秋叶姓名的人不多,还敢随意揭短碰硬的更是少之又少。

程香还未到场,冷双成就对她有了一定的认知。

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后院,墨发樱唇,步姿英飒。一袭桃红宫装从上到下将她遮得严实,偏生伸出一对凝霜似的手腕,拈着乌油油的鞭子,左右摆弄得极不经心。秀肩上披着的貂绒斗篷,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玛瑙宝石环扣,将她尖尖下巴映得流光溢彩。任谁见了她,都会想起清冬初雪下的美人,称一声艳若桃李也不为过。

午膳石桌正对着穿堂,萧玲珑和程掌柜一听到笑声就站起来施礼,唯独右侧坐着的冷双成动也不动。她的半张脸落在程香眼帘里,肤色白皙,神色凝淡。

程香轻轻一笑:“没个眼力见的。”

站在桌后的萧玲珑拉了拉冷双成衣袖,将她的手肘扯得一歪,险些滚落了汤匙上的豆腐丸子。他低声提醒道:“长平公主素与鱼小姐、灵慧公主亲善。”示意她不能失礼,惹恼了门路广泛的程香。

冷双成恍若未闻,趁着程香未走到跟前的间隙,持汤匙吃完碗里的丸子,还不慌不忙喝了一口汤。

程香几步走到她跟前,柳眉一皱,清喝道:“好大的胆子哪,见到本公主敢倨礼不拜。”

冷双成抿了抿嘴,站起来兜头向程香行了个礼,深衣随风缓绽,意态文雅翩翩。

程香绕着冷双成周身走了一圈,冷哼道:“你以为穿了学子礼服就可以不参拜了么,本公主偏要你跪下来磕头。”

冷双成抬起头,双眼如秋水明霞一般,静静注视在程香的面容上。她只看了一下,就捕捉到了程香脸上掠过的一丝尴尬颜色,复又垂下眼帘,再次恭敬向程香躬身行礼。

程香转过眼睛,冷哼了一下,色厉内荏之情更加显现。她凌空甩响了鞭子,恨恨道:“你到底是跪还是不跪?”

依照当朝礼法,当宗庙祭祀、祈福天地、君臣相见、父子当庭时,行使稽首跪拜大礼,其余场合压袖躬身或拱手作揖为礼。程香要冷双成跪地磕头,多少还是存了折辱她的意气。

冷双成知道来者不善,早就有所应对。两次行礼之前,她都整了衣装,以示敬意。

她对着程香微微一笑:“我已显露尊意,何需再跪。”

程香掀唇一笑:“哦?本公主怎会没见到。”她用鞭柄托起冷双成下巴,冲着冷双成颜面吹了口气:“给本公主说得清楚些。”

“儒经有云,君子见人不可不饰,不饰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敝人整衣恭候,笑语相对,自查种种之举已尽礼,无需再跪。”冷双成站着不动,侃侃说道,“公主知书达理已久,怎会不懂礼俗,在声威上逼迫敝人下跪,意欲拿捏住敝人的短处?”

程香遽尔收了鞭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你怎知,我是来拿你短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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