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钿笄年(16)

作者: 冷涧滨 阅读记录

更多的人聚到大隧道口,他们的亲人就躲在里面。有人高声喊:“出来吧,过去了!”

一点声息也没有。庭于希沙哑着嗓子:“浴梅!”

隧道里没动静,有人急得直踹门。几个年轻力壮的找了板斧柴刀,三两下子劈开。

先是一股浓重的浊臭,柴棒般硬挺挺的人随着碎成几半的木门向外倒。那不是人,是尸体。

避难的人早已超出大隧道能容纳的范围。通风设施没开,六月的天,氧气不足,油灯都灭了。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一个活口。

门外的人惨痛的寻找着自己的亲人,满地自相骀籍的尸体,惨不忍睹。

庭于希疯一般扒开人进去,扑进死人堆,随便掀翻几个,血污中露出一角暗灰闪银花的旗袍,他愣了一下,一把撩开上面狰狞的死人,心里通通跳几下,不是苏浴梅。

他停了一下,又扎进乱尸堆里。

后面有声音:“于希——”

苏浴梅挺着大肚子。庭于希愣了下,冲过去将她抱起来,顾不得周围都是人,在她左右脸上连着亲了多少下。

“于希……”她委屈的淌眼泪,“家没了……”

“家不会没,有你就有家。房子么,再盖。”

他替她抹眼泪,眼里尽是疼惜。肮脏的手在她脸上划出一条条泥道。

“你怎么在外面?”

“我跑不快,没来得及。”

“老天长眼!”他抱着她不放,“我姓庭的发誓,不赌不酒,这辈子吃长斋!”

她明明看到他眼底一片湿润的红,举起手来替他擦,“房子没了,我在哪儿等你啊……”

“不等了!”他抽抽鼻子,“浴梅,我永远不会让你再等我,跟我走。”

“你……不怕我拖累你了?”

“这个年头,没有太平的地方。生死平常事,没什么比生分两地更可怕。浴梅,你怕不怕?”

“不怕!”她搂紧他的脖子,将脸贴上去。

“我们走。”他将她放下地,执了她的手。

“师长……”小归挠挠头,“家属随军,是要申请的。”

“先随军,后申请!”

“这……不合规矩啊。”

“偭规越矩的事,我这辈子做多了!随他处分去!降级罚饷我不怕,总不致死,死也不怕,我有儿子了!”

苏浴梅没事,他的心狂喜的躁动在腔子里,说话也冲。

她白他:“你又胡说。”不由担心,“凡事总有先后,你还是跟上级招呼一声。”

“哪有那么多成规!你不也是先跟我了,后喜欢我的。”

她吃了一惊,看看小归,飞红了脸推他:“你——”

“哈哈哈!”

庭于希大笑。他看到了满地的残骸废墟,仍在笑,声音是那样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长沙不好守。

日军对这座“荆豫唇齿、黔粤咽喉”志在必得。国军通讯手段落后,一套简陋的作战密码被日全部获悉并破译。整个第九战区陷入困境,庭于希也是这五十二个步兵师之一。

日军封锁了附近铁路干线又牢牢掌握制空权,粮食物资和医药全都运不进来,只能伤者等死,死者曝尸。

庭于希将行军床架在战壕,不分昼夜的亲莅督战,实在乏力,就在床上歪一歪。战士们潮水一般冲上去,又潮水一般倒下,成队的大卡像收杂草一样将死尸潦草的运走。

血腥、腐尸和硝烟的气味每日折磨着苏浴梅,她亲眼见识了什么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只能背人呕吐,然后对庭于希说:“没事,没事。”

庭于希抹着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叹气:“委屈你了……”

小归兴冲冲的跑进来:“捷报!”

“什么?”

“歼敌一个连!”

“什么连?”

“勤务连!”

庭于希沉下脸:“有没有出息!这算什么捷报!”

“报告师长,大伙可以改善伙食了!有白面,有罐头!“

一会儿勤务兵端着盘子进来:“师长,细粮不多,留着孝敬您的!”

他看了一眼,留了个鲫鱼罐头和两个馒头:“其余的送给伤员。”推门走进屋里。

苏浴梅问:“你呢?”

他一边撬开罐头一边说:“在战场,哪有吃独食的,我在阵地吃过了。”

她看着夹糠的馒头悄悄皱眉。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将就吃一点儿。等打完仗,我带你去火宫殿吃五原肚条煮撒子。”

庭于希急匆匆的又回阵地了。第二天早晨他疲惫的红着眼睛回来时,苏浴梅还在睡,盘子里的馒头都风干了,只动了一点点。他等她醒,连着叹气,苏浴梅有些委屈:“那里头的糠子儿硌牙……”

“勉强吃一点,不然身子撑不住。”他摸摸她头发,“就算为了孩子。“

她点点头。

警卫员再送口粮来,是纯白面的,庭于希仍不与她一起吃,她说:“昨天的都风干了,我去丢掉。”

他站起来:“你歇着吧,我去。”

背人的房檐下,庭于希蹲下,大口咬起硬帮帮硌牙的糠馒头。

足足僵持三个月,国军誓死顽抗。日统帅阿南唯畿有所松动。薛岳命令第九军区各部严守不怠。

这个时候兄弟师派人来传信,苏老太太已从北平接出,辗转至此,就在营外了。

庭于希大喜,忙出去迎,接过苏太太手里的小包袱,问:“爹呢?”

苏太太正眼也不看他:“他哪里舍得北平那些妻妾,男人啊,哪个不是三心二意。”

庭于希有些脸热,并不以为杵,只说:“浴梅快生了,她想您。”

苏太太加快了步:“我的女儿啊,跟你吃了多少苦,你自问对她得起?”

他连连说:“跟着我,委屈了。”

日防线终于全面崩溃。薛岳下令,各师截击痛歼。庭于希带兵向湘北更纵深处追去,走时苏浴梅已是临盆在即。他心里牵挂,好在有苏母照顾。

战火连天中,苏浴梅平静的躺在产房里,初生的婴儿睡在她臂弯。孩子生而懂事,没给饱受折磨的母亲多填痛苦。庭于希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这一幕,铁一般的军人流了泪,扔下帽子扑通跪在一地弹片中:“上苍保佑!”

苏母抱过孩子:“可惜了,听说你想要个女孩儿。”

他乐呵呵接过去:“好!好!我听人说,情分深,才生儿子。”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医生护士也笑了。苏浴梅红脸侧过头去,苏太太白了他一眼:“到底是带兵的武夫,说话没一点儿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苏太太回北平时,外孙都快满两周岁。这两年,她跟着他们一家转战南北。庭于希还是铁铮铮的一身骨头,可有一个人却敢骑上他的脖子,那就是苏浴梅的儿子。

第九军长官薛岳来访,拍着手大笑:“好小子,将军的脖子也敢骑,长大了准是个元帅!”

上一篇:樱桃沙冰 下一篇: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