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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929)

林缚要维护江宁政权的稳定,统一战线对付燕胡兵马的南侵,故而要克制住向淮东周边地区扩张的冲动。

换作别人,多半要保存董原在浙北的势力,以分担江宁对淮东的压力。这或许要算一桩好处,不然淮东就有唇亡齿寒之忧。

但相对的,也有大弊。

这时候林缚坐视吴党将董原在浙北的势力架空掉,甚至进一步从浙北将董原逐走,倒不是淮东突然间改邪归正,要助新帝加强对地方的集权,而是从根本上,淮东是要削弱浙北三府及平江、丹阳两府(即太湖平原地区)的军事实力。

淮东与浙东之间隔着太湖平原,董原是有野心的一个人,一旦让他在太湖平原形成相对独立的割据势力,对淮东的形势是极不利的——这几乎意味着淮东最核心的区域,都处于董原的直接攻击范围之内。

林缚一时不能将触手伸进太湖平原,与其让董原扎根其间,令淮东坐卧不安,不如暗中推动吴党将董原从浙闽逐走——削弱太湖平原的军事力量,才是最符合淮东利益的。

假如将来有必要,淮东战卒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控制太湖平原,不用担心在进入时就会受到大规模的阻碍。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维扬——淮东一时间不能将触手伸入维扬,但也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维扬府的地方兵备及驻军。

这时候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林缚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起了阴云,像是要下雨。

算着时节,也是进入梅雨季了;在过去两个月时候里,永嘉府境内几乎是星雨未降,旱情颇为严重。

看到有下雨的样子,林缚也颇为高兴,田里的麦子也需要这一场雨抽穗,但周同那里的军事行动会大受影响,再往后也意味着东海将进入风暴季而暂时封航。

稀稀落落的下了一阵雨,半炷香的时间,地面还没有完全浸湿,就云开收晴,完全不过瘾。

“这雨下的,聊胜于无……”林缚搓着手,转回身跟高宗庭说道,也没有兴致将残局再进行下去。

“各地旱情都严重,便是淮安府夏粮收入也会因为旱情而减少许多——根据各地搜集来的情报,浙西大旱已经成灾,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奢家今年不但不能从浙地获得更多的补给,甚至还给吐出一些粮草储备,要防备地方出现民变。但河淮的旱情,使得黄河从河中府往下,最浅的地方都能趟马过河,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啊!”高宗庭说道。

“不管封不封锁,往山东还要多派探子,”林缚说道,“黄河两岸旱情严重,使水位大减,这本身没有什么可怕的。要是燕胡想借水位低浅派兵趟过黄河,也只能是小股骑兵;不然的话,入夏后一场暴雨就会使水位激涨,会给他们带去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但恰恰如此,以为黄河在夏秋时是天然屏障,也会使山东放松警惕,这才是最大的凶险!”

以往燕胡骑兵只能在冬季封冰之后,才能越过黄河南下,进入河淮平原。

在二月下旬,燕胡南侵兵马纷纷退回到晋南、燕南;大多数人,包括青州诸人在内,都认为在入冬之前,燕胡不可能再次大举越过黄河南下。

青州要利用这段时间,以阳信城为核心,在朱龙河南岸修筑大量的防垒。

但在燕胡控制晋郡及燕冀之后,特别是燕京滞留数以万计的、专为宗庭修造宫殿、皇陵的匠户给燕胡得去,只要燕胡能在黄河南岸占领滩头阵地,是有能力在黄河上搭设栈桥以供大军通行的。

林缚就怕青州诸人及梁家警惕心不够。

高宗庭转眼看向窗外收晴的远山,淮东有许多方面颠覆了传统的思维。

淮东军司所属的军情司,除了专司军事情报搜集、分析等事务,更依赖各级战训学堂及军司所属其他机构,对各种作战方案进行剖析,还专门成立战术研究室。

这种种措施,一方面有个完整的体系,保证淮东军将领都能得到相对较充分、成体系的战术素养培养,不用通过血腥战场,也能得到成长的机会,也使得淮东军司对将领的掌握深入到基层武官,杜绝了私兵化的问题。

另一方面,淮东将领所提出来的诸多战略战术设想,也提前在内部得到一定程度的检验,不再单纯的依赖将领个人的才干与经验指挥作战。

比如燕胡兵马有没有能力在夏秋季大股渡过黄河南侵的问题,淮东军司内部就进行充分的消息搜集与作战推演;而江宁御营司以及河淮防线诸镇,还只能依照经验进行判断——这里面高下之别就异常的显著。

天下亿万人,才识卓越之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但是林缚身上,高宗庭看到有着太多跟当世才识卓越之人不同的东西,心想,也许是这些,才使得淮东带着强烈的有别于世的特质,而能够强势崛起的吧?

这时候,有马蹄声由远驰近——在淮东所辖区域,城里禁止驰马,除非有紧急军情传报——听着马蹄声急促传来,高宗庭快步走出去,片刻后即回,手里拿着信报,边走边说道:“温岭守军正撤出,往回浦而去!”

“可惜啊,奢家终是没有勇气踩进这个坑来!”林缚淡淡一笑,说道,“要各部照着计划行事就是!”

高宗庭笑了笑,他们确定是希望奢家从浙西抽兵增援东线,将防线撑到永嘉、台州一带与淮东进行更残酷的军事对峙。

那样奢家在浙西必然会露出破绽,而江宁不管藏着怎样的心思,都会极度渴望将西线的防线恢复到去年三月之前的位置,到那时候,奢家就会更加难过——相比较之下,奢家在东线的防御,收缩到仙居、天台、临海一线,形势相对就要好看一些。

目前淮东在浙南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永嘉的正面。

浙闽军先从乐清湾北面开始撤军,淮东军在乐清湾北面,仅陈渍率所部驻守温峤监视温岭、回浦——即使招募乡勇编入陈渍所部,使温峤驻军精锐达到四千余人,但浙闽军要从温岭、回浦撤出的精兵将近八千众,淮东显然很难在乐清湾北面咬浙闽军一口。

在乐清湾北岸,以袭扰浙闽军尾后为主,主要是防备浙闽军撤出时破坏地方,更要防止浙闽胁裹地方民壮西撤。

真正能咬浙闽军一口是在永嘉。

卷九 逐鹿 第122章 浙南战事尾声

天色阴霾,云气翻腾,天色陡然黯淡下来。秦子檀伏低身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拧回头来看天,心里忍不住悲鸣:“这时候下暴雨?”

过了这段河谷,翻过一座低矮山头,就算出了永嘉;这时候下大雨,只能挤在河谷里避雨,后面的追兵又近,想到这里,秦子檀脸上已失从容淡定的气度,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狼狈不堪。

东海一役,秦子檀断了一臂,骑马本就不便,但从永嘉撤出时,他的左腿给流矢贯穿,不良于行,只给左右扈从簇拥着,趴在马背上。溯楠溪江而上,山路崎岖不平,秦子檀虽然不用担心会给从马背上摔下来,但吃尽苦头。

在身边,隐隐约约的有厮杀声传来,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淮东军就又追了上来,跟他们的殿后兵马撞到一处。

“狗日的贼老天……”温庭瑞手兜着缰绳,抬头看天将下雨,气急败坏的骂道。

倒怪不得他如此怨恨,三天前他们计划夜间从永嘉城撤出时,就是楠溪江上游的一场暴雨诱发山洪,将山路多处冲垮,猝然间打乱他们的撤退计划。

在他们将撤未撤、军心浮动之际,淮东军大举攻城,从东南角抢登城头。

淮东军一改以往战术,改用火油罐引燃密集投掷开道。八闽战卒虽披坚甲,但给大量火油泼溅到身上给引燃,猝然间措手不及,给打得阵脚大乱,死伤惨重。

淮东军登城兵马势如破竹直取东城门楼,进而大肆泼油引火,将横亘楠溪江上、衔接永嘉与上塘的栈桥引燃,切断两城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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