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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928)

在对嘉、杭、湖三府地方官员上,新帝登基之后,也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像陈明辙、王约等吴党一系的官员,替换原先浙郡给董原拉拢的官员。

如此形势,董原心里怎么可能高兴?

新帝登基后,陈西言出任首辅,除了巩固南北防线、开源节流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事,就是密谋削弱地方藩帅势力对江宁政权所构成的威胁及隐患,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

不论是陈西言,还是余心源,还是吴党其他官员,几乎都没有以军事割据地方、跟朝廷分庭抗礼的野心——在削弱地方藩帅势力、加强江宁集权等问题上,吴党的利益与新帝是一致的。

新帝非昏聩之君,他以宁王就藩江宁两三年间,对江淮形势看得比较透彻。

就地方势力而言,江淮地方以东阳系跟吴党为主。东阳系绝裂之后,顾悟尘北上去了青州,东阳系就以淮东为首。新帝想要在江宁坐稳龙椅,离不开地方势力的支持,在新东阳系与吴党之间,闭着眼睛也知道该选谁。

当然了,削地方藩帅之权,无论是新帝还是陈西言,都不敢贸然拿淮东试刀,甚至也不去动跟淮东关系密切的林庭立,除了大肆提拔吴党官员外,董原则成为江宁进行“削藩”的第一个目标。

董原恰恰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接受江宁的诸多安排,拥立新帝之后,董原就老老实实的只抓军政跟防务,人一直都留在杭城,甚至将地方兵备及防治之权,也都交还给府县。

“董原会这么老实吗?”陈明辙心里想,“江宁对董原进行削权,林缚会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而进入干扰?或者说董原跟林缚之间早就有勾结,毕竟在李卓死后,高宗庭等人都投靠了淮东,而董原与他们都是同出李卓门下……”

虽说颇为顺利的出知嘉兴府事,但对日后浙北的形势发展,陈明辙心里仍有很深的忧虑!

渡船北行,杭城越行越近,藩季良突然间给什么触动到似的,突兀的说道:“淮东已成尾大难掉之势。既然淮东在东线跟奢家打得这么激烈、打得难分难舍,西线是不是放松一些,放奢家在浙西的兵马东进,跟淮东拼个两败俱伤?”

“隔岸观火?”王约疑惑的说道。

陈明辙摇头道:“断不可如此,且不管邓愈、董原及江西方面会不会配合——不怕一万,就怕奢飞熊万一反其道而行之。奢飞熊若是避开与淮东在东线决战,趁我们在西线放松之际,突然大举强攻湖州或宁国,以围魏救赵之势,迫使淮东从东线抽兵,那我们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实上,在陈明辙来浙北之前,他就知道陈西言、余心源、张晏就此事有过多次密议,终究是觉得太凶险,有玩火自焚的可能。

实在是奢飞虎自去年三月攻陷富阳、临水,进而占领千秋关、独松关,令江宁在西线的形势十分的危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奢家在浙西的兵马,不仅兵锋直指嘉杭湖及徽州腹心,稍有不意,江宁也会受到直接的威胁。

即使要放奢家在浙西的主力东进跟淮东在东线决战,西线的防线至少也要恢复到去年三月之前的位置,才能让人放心——不然很可能就是玩火自焚;真到这时候,哭都来不及。

再者,淮东绝不是善茬。

此时朝廷依仗淮东处太多,玩这种小动作,能瞒过淮东是好;瞒不过淮东,要是淮东全面在东线收缩呢?怕是比搬起石头自己的脚还要严重数倍。

在西线,江宁终究不敢纵敌东进去害淮东,但主要意愿还是以稳守为上。

具体到董原、邓愈等人头上,陈明辙心想,他们的心思大概会很是不同。

江宁欲求稳妥,但邓愈守徽南,从昱岭关、千秋关、独松关三个方向都受到奢飞虎的威胁。对他来说,不是守住徽州城就能安稳睡觉的,至少要将千秋关、独松关两个重要关隘夺回来,才能稍缓一口气。

董原当前的处境,跟去年的富阳之败有关,陈明辙心里推测董原心里大概也很渴望从奢飞熊手里夺回富阳吧?

当然,比起纵敌东进、坐收渔翁之利这种不切实切的谋略幻想,陈明辙他自己也更希望浙北军能以更积极的势态,主动收复临水、富阳等地,将浙闽叛军逐出浙北去。

富阳、临水失陷后,以杭城、德清为中心的大片沃土,受战火波及,成为敌我双方进行拉锯作战的缓冲区,仅嘉兴府保持完整。大量民众外逃,田地抛荒,无人耕作,从去年六月之后,浙北三府所能提供的税赋就税减。而大量民众避战祸,逃亡到平江、丹阳、嘉兴等地,则加剧这些地区的粮荒。

嘉兴诸县面海,历年来开发要差过杭湖两府,即使陈明辙有心在嘉兴府学淮东推行新政,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见效,要使浙北形势有根本性的改观,收复富阳、临水是关键。

但很显然,奢飞熊断不可能放弃富阳。

浙闽叛军占据富阳除了对江宁保持威慑、削弱浙北三府军事潜力之外,其本身控制钱江水道的中游,是浙闽叛军在浙郡联系东西两线的最重要衔接区域。

一旦富阳失守,浙闽军在东西两线的势态,就跟在淮东占据乐清之后,其永嘉守军与台州守军首尾不能相顾的被动势态非常接近,将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奢飞熊再蠢,也不可能放弃富阳。

陈明辙有时候也很迷惑,但看眼前的形势,西线只能僵持下去,无论是江宁还是奢飞熊都断不敢松一口气,也许只能坐等淮东在东线先取得突破了。

※※※

董原站在城头,看着陈明辙等人入城来,董原虽以兵部侍郎衔出领浙北制置使,但论及权柄之重,甚至不如出知维扬府时。

浙北三府,虽然早年以杭湖最为富庶,此时却以嘉兴府最为完整,原本富庶天下的杭湖两地都给卷入战火之中,受到严重的摧残。

陈明辙是陈西言的得意门生,也是天子门生,以浙北检讨御史入仕,才两年,就再进浙北担任出知嘉兴府事的要职。这也是吴党要在浙北实现对董原进行限权的意图,令董原亲信部将心有不忿。

公孙齐是董原的心腹,早在董原早年守仙霞县以拒奢军时,就以力勇而崛起草莽之间。后随董原投李卓,董原出知维扬府事,组织地方兵备,公孙文又是最初投附过去的将领,深得董原信任。

公孙齐看到陈明辙坐船来杭城,站在董原身边,压着声音说道:“大人是不是派人找高先生联络一个感情,想必淮东不想看到唇亡齿寒的局面?”

“这算哪门子唇亡齿寒?”董原苦笑不已,又低语道,“陈西言、余心源等吴人真是无头脑,自以为得计,可真是辛苦替别人做嫁衣。高宗庭啊高宗庭,看来督帅之死,令你改变太多……”

公孙齐疑惑不解,暗道:浙北今日之局面,难道是淮东纵容,但江宁加强对浙北的控制,将他们架空,对淮东又有什么好处?

※※※

陈明辙出知嘉兴府事又赶到杭城跟董原相见的消息传到永嘉时,已经是四月二十四日了,再过几天,永嘉之战就要持续满一个月了。

“吴党这一步步棋子,我们还要积极的配合他们走完啊……”林缚说这话时,已经不在永嘉城外的营垒里,而是回到瓯海处置一些事务,这时正与高宗庭下棋为乐,听宋佳站在边上说陈明辙进杭城与董原见面的消息,摸着檀木盒里的棋子,颇有感慨的说道。

“董原心高气傲,不肯屈服于人,”高宗庭轻轻一叹,说道,“将来或与淮东为难!”

“北燕、南奢,没有一个省油的货色,西边再多个董原,也没有了不得的,”林缚说道,“淮西终缺个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只要吴党能在浙北顺利的将董原架空掉,江宁再调董原去淮东主持防务,就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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