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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盏(暂定名)(68)+番外

柳维扬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人的样子说不上讨厌,只是眼熟得很。

容玉坦然展开画给他们看。

那人神色一变,像是要悲恸哭泣,颤抖着伸手去摸那画,却又停在半途:“你们如何……如何有这幅画像?”

“别地辗转而来。”

柳维扬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画,还是不吭声。

那人摸了摸颈,取下一块玉玦,又仔仔细细地将全身上下但凡值钱的东西都摸了出来,双手捧着:“姑娘,不知可否将这幅画割爱给我们?”

容玉看着他:“这幅画上的人和你们有关系吗?”

那人点头:“我们是洛月族,这画里的人是我们的玄襄君上。”

容玉将画重新卷起,递去:“既然如此,我就把画送给你们罢。”

柳维扬静立在原地,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容玉这画是对着他画完的,可洛月人却说那是他们的君上。他们的君上……邪神……玄襄……那么,他又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之后该何去何从?

只是这一切都是无解。

他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需要有思考的余地,这些都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闭上眼,慢慢回想那幅画,她画画的神情,她看他的眼神,有时候很专注,有时候却像是掠过他的身体,看向他身后那片虚无。

许久,他睁开眼,那些洛月人已经走了,容玉还是陪他站在毒辣的太阳下,路面已是干涸,这细细的黄土在几乎通透的阳光里缓缓飞扬。

“这画里的人是谁?”

容玉笑了笑,只是摇头。

是的,他们之间还有固定的规则。他想了想问:“那画里的人不是我。”

“是的,画里的人不是你。”

柳维扬深深呼吸:“他长得跟我很像?”

容玉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像是一片黑色的沼泽,可以将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毁灭。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困难,她一番措词,慢慢说:“长得像,但是神态不一样,我不能完全画出那种神态。”

“是我……杀了他?”他想起那幅画上,那个男子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痕,像是伤痕。

容玉却忍不住笑起来,笑容秀美:“你想得多了,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就不可能站在我面前。”她的笑容却突然消失,换上严肃的表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柳维扬思考了片刻:“我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我们中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接下来几个月,他们一直都在高山流水间游历。容玉懂得很多,各地的风土人情、各种传说典故,她都能随口道来。

柳维扬对于寻找过去的意愿不再如刚开始那样急迫,他知道自己不是不着急,只是把它强压下去。

也许他之后的岁月都将继续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他死去。

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觉得这样也不是很糟。

他开始渐渐地,变得可以面对自己的面容,而不是像看一个陌生人。

此时的容玉斜躺在那棵枝蔓缠绕的榕树上,那树枝并不十分粗壮,她却很放松,好像不怕掉下来。她眯着眼,仰起的脸对着从树叶间透下来的阳光,还是没忍住用手捂住眼睛,顿时一片清凉。

突然她听到树下一阵响动,便往下看了看,只见柳维扬站在树底下,盯着她的脸,眼神尖锐:“你没有变老。”

“这一年过去,我没有见到你变老。”

他终于发现了。

容玉点点头,简短地回答:“你也没有变老。”

柳维扬抬起手,阳光沐浴下来,他的手指白皙柔软,比一般人的手指都要长那么一点:“我一直在练功,可是我的手还是原来的样子。”

没有老茧,也没有任何伤痕留下,这完全不正常。

容玉支起身:“我刚刚见到你不久就说过,一些事,你过段日子就会发现。”

“为什么……不会变老?”

“这就是脱离六界的后果。但是我跟你不完全一样,我的寿命远远要远远短于你的。”容玉回想一下,“我是被选中的冥宫守卫,可是我不想这样。我用了一些办法,从冥宫里出来。我只是想以一个凡人的身份过完以后的日子,实际上我也如愿了,只是中间出现了一些纰漏,我发觉我不会老。”

“冥宫?”柳维扬发问,“你见过上古洪荒的奥秘?”

“我见过。”

“是什么?”

容玉捂着额头:“我对这些没兴致。”

她对什么都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书画、拓本、乐器,各类风俗人情、传说典故、民间小说,甚至会花上大半天看榕树叶子上的露珠是怎么滴落下来,却对唯独天地奥秘没有兴致。柳维扬第一次觉得有种无力感,恨铁不成钢。

容玉趴在树枝上从上往下看他,突然笑得很狡黠:“你刚才这个表情稍微有点人味了。”

柳维扬抬头看着她。

“从我们第一次见,你的眼神很空洞,尽管有些焦灼,可是除了焦灼就是空的。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维扬将手伸给她,容玉看了看,然后抬手握住,借力从树上落下来。

他其实也不知道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仅仅是失去记忆,本性却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隐约觉得,他是一个几乎没有情感的人。

容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不用太担心,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七月初四,宜出殡宜白喜,不宜婚嫁。

容玉斋戒沐浴,将一头青丝细细梳顺,却没有绾成髻,只是随意地垂散在背后。她做完这些,估摸了一下时辰,叫上柳维扬:“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送我一程吧。”

柳维扬一声不吭地披上外袍随她进山。

他们都非常人,在茫茫大雪山里衣衫单薄,却和在春暖花开的江南水乡游走一般轻松。

容玉絮絮地跟他说话,大概这是她说过最多话的一天:“柳公子,我这一世的寿命已经尽了。虽然我的容貌还没有苍老,但是马上就会死。”

柳维扬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本来是要在凡间受尽轮回之苦,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可是我怕之中会出现变故,我用了很多时间去准备,甚至没有饮过孟婆汤,保留住前世的记忆,却还是出了纰漏。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变老。

“我不得不改变原来轮回的轨迹,我的容貌,如果五六年内没有变得衰老,还可以搪塞过去,可是十年、二十年呢?我会被当成一个怪物,我只好每到一处就隐姓埋名。我会卜算,能算到你在柳州维扬的地界,也能算到我的阳寿何时能尽。”

容玉轻轻叹了口气:“好了,你就送到我这里罢。”

他们的面前,是一大片深蓝色的湖泊,湖面漂浮着冰层,湖水清澈,一眼望下去,却看不见底。这片湖,像是嵌在雪山之中的蓝宝石。

“下一世,你会在哪里?”

容玉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一世完结,我就是一个真正的凡人了。之前的记忆,我都不会记得。”

“你说过,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这里。”柳维扬虚按了下心口的位置,“你得到了吗?”

容玉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微微跳动,却空得厉害:“我只是想要一颗心,我马上就要得到了。”

“有一颗心有什么好的。”柳维扬表情平静,他们仿佛已经不在大雪山深处的湖泊边上,而是到一个华美而熟悉的地方,他静静站在她的面前,问她,“有了心,你就会变得犹豫、怯懦、胆小,变得感情用事,无法理智。”

容玉笑了:“即使我会变得犹豫、怯懦、胆小,变得感情用事,无法理智,我也想要一颗心。”

她转过身,慢慢、慢慢走向那片湖泊,冰凉的、蓝宝石似的湖水渐渐浸过她的脚踝,她的膝盖,她的颈项,缓缓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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