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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67)

“我做也是丢脸,耍赖也是丢脸,横竖这脸皮都不要了,也要言而有信。”林未颜哀叹一声,“但是裴兄他再不回来,天就要亮了,如果有这么多人看着,我宁可拿刀抹脖子也不做这种事情。”

薛延一指前面:“他们回来了。”

林未颜立刻站起来,看着裴洛和绛华走近了,不由道:“裴兄,你们半路碰上强盗了么,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

裴洛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转头向着绛华道:“你先回去休息罢,等下林世子要做丢脸的事,怕你看了恶心。”

绛华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林未颜:“那我先进去了。”

林未颜见绛华走远了,方才愤愤道:“不就是脱件上衣么?我也算是修长合宜,怎么会恶心?”

裴洛抱着臂:“哦?那你还不快开始,还想等天亮了不成?”

林未颜低声咒骂了一句,利落地将外袍甩了下来,又把上身的里衣脱了:“看着,三圈,一圈我都不会赖!”

“似乎还有什么罢?”裴洛悠然提醒了一句。薛延同情地看了林未颜一眼,脸上稍带愧色。

林未颜气结,仰头大喊:“我是个乌龟王八蛋!”刚喊完,就听见身后响起强忍的笑声,他喃喃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两个像我现在这样去南都大街上跑一圈……”

夜风习习,五月的北地已经完全回暖,这样赤着上身,也并不会冷。相反,还十分舒服——如果不是为了那该死的赌注的话。林未颜绕着军营跑了两圈回来,只见裴洛和薛延舒服地靠在栅栏上,眼中带笑地看他,不由更加郁结,想来想去,开始怨恨自己没事干嘛要打这种赌。待跑到最后一圈,心中郁结稍减,仰头看苍穹浩瀚,星汉灿烂,心中清明如水,胸中开阔,竟是不觉得怎样难堪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我是个乌龟王八蛋!”

忽见眼前火光一现,火光下的那人眼神如电,身形挺拔,周身有股沉稳如泰山的气度,便是撞见这种情形依旧是不动声色地、语气平淡地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林未颜全身僵硬,脱口而出:“傅、傅帅?!”

傅徽身后,站着副将凌镇予,还有几名相熟的亲兵,全部都是一副肝胆俱裂的表情。

傅徽还是不动声色,转过身道:“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自古名将如红颜(3)

林未颜裴洛薛延三个人低着头站在军帐中。

傅徽来回踱了一趟,目光扫过那三人,冷哼一声,又接着踱步。

林未颜满头冷汗,先捱不住了:“傅帅,这个、你尽管用军法处置我好了,这个赌注是我提出来的,和他们两个无关。”

傅徽眼神如刀,直接剁在他身上:“你倒说说,你是犯了哪条军规,该罚什么?”

“……啊?”林世子掏心挖肺地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除了不准私下斗殴外还有什么军规。

傅徽脸上绷了绷,还是忍不住缓颜了:“本帅也想罚你,可惜军规中倒没这一条,你教我怎么罚?”他走到桌边坐下,语气平淡:“不若给献郡王爷写封信,让你爹爹亲自来,这样如何?”

林未颜跌跌撞撞扑到桌前:“千万不要,我爹要是知道了,下半辈子我都要跪着祖宗牌位了!傅帅,你还是罚我去领军棍吧!”他光着膀子在军营外跑也就罢了,但骂自己乌龟王八蛋,着实把自己的老父一块儿骂进去了。

傅徽摆了摆手:“好了,天也快亮了,你们赶紧去歇一歇。”

三个人都是一怔,又见傅徽补上一句:“下次再做这种无聊事,不被我抓到便算了,要是刚巧让我撞见,我就让你们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再做一遍!”他盯着他们的眼,慢慢道:“你们三个,听明白了没有?”

“是是,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林未颜答应得最为大声。

傅徽抬手敲了敲桌子:“你们都出去罢。裴洛,辰时你到我中军帐下候命,别睡过了。”

裴洛本走在最后,闻言应了一声,就掀开幕布出去了。

林未颜一路走回军帐,翻来覆去和裴洛薛延论证“他今天做了蠢事傅帅以后绝对不会重用他了,他只能继续在先锋军下面卖苦力”的歪理。

最后连脾气最好的薛延也忍受不了,找来块破布给他把嘴巴堵上。

裴洛却怎么也睡不着。

傅帅连夜赶来,只怕他们同北燕的决战已经不远了。在北关三个多月,看过了同伴战死沙场,看过了战事残酷血腥,却硬忍住生离死别后的痛楚,生怕惊动了忍耐与自制。

他坐起身,看着从布幕下面倾泻进来的月光,一直到天亮。

卯时一过,裴洛便起身出了军帐。

外面的火把像是熄灭不久,还冒着白烟。

裴洛在军营里走了一趟,想想还是趁着这时候有空闲去练一会儿箭,便转了个弯往练武场走去。

早有人在那里了。

裴洛停下脚步,但见练武场中一人仗剑而舞,剑光如练,圆转自如,仿佛只是信手挥就,却如流水行云,毫无凝滞之处。忽然寒光森然逼近,他向旁边微微一让,这一剑便落了个空:“傅帅!”

傅徽逼近一步,手中长剑却未停下。裴洛自是不敢向主帅拔剑,只能几番躲闪,剑锋堪堪从身侧掠过,激起衣衫发丝轻拂。傅徽停住脚步,缓颜微笑:“看来裴相教导有方,你这一身功夫底子打得很好,并不比秦拓差了。”他将长剑背到身后,眯起眼看着天际旭日东升:“你们年轻人,总是越来越好,我却是在往下走了。”

裴洛一怔,印象之中从未见傅徽徒生这样的感慨,不由道:“傅帅正当年,纵观南楚再也找不出一个人相较。”这句话却是十分真心。

傅徽将长剑还入剑鞘,语气萧索:“自古名将如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我的头发,已经现白了!”他摆了摆手,又道:“你随我过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裴洛跟在主帅身后,心思百转,也想不出到底会是什么。只见傅徽大步走进军帐,拿起桌上用布帛仔细包裹的事物——大约有二尺三寸的长度。他慢慢地将上面的布料解开,显出底下的色泽暗沉一截。

裴洛一怔,忍不住道:“这把弓……”

傅徽将长弓握在手中,轻轻地摩挲:“这把弓是我恩师传给我的,这世间能拉开它的人不多,我已经用不着了,总不能教它就此尘封起来。”他将手中长弓交到裴洛手中:“你现在可能还拉不开它,假以时日,总归是能用顺手了。”

裴洛将长弓翻过来细看,只见触手之处用篆体刻着两个小字:璇天。他掂在手中,越看越是喜欢,微微一笑:“多谢傅帅!”

傅徽微一颔首,淡淡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同凌副将去周围察看地形,你也一起过来罢。”

“末将遵令。”裴洛握着璇天弓,眼中笑意明亮。

玉门以北百里之外,俱是一马平川的广袤大漠,燕云十三关之后,便是北燕的国都临汾。大漠两侧,峭壁林立,怪石嶙峋,风声鹰唳。

傅徽抬起手中马鞭,一指前方:“前面的就是龙首原,是燕云和玉门之间的必经之地。”他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奔,衣带当风,襟袖轻拂。凌镇予回首看向裴洛,扬声道:“傅帅考校我们骑术来了,你快跟上来!”裴洛轻轻一笑,疾鞭策马。

三人纵辔并骑,尘土飞扬,倏忽之间已经登上了龙首原。傅徽急急勒马,拨转马头,指着远处峭壁山崖:“那是喀纳什尔山,这条山脉一直通过燕云直达临汾,是漠北最大的山系。喀纳什尔是外族的古语,是‘漠北之璧’的意思。喀纳什尔山,又叫铘阑山。”

凌镇予点头道:“铘阑山最高的山峰在临汾城下,据说山峰陡峭、无人可攀,山谷之中长着奇葩雪莲,经年日久,已成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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