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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47)

“当年爹和慕伯父镇守北关,那是怎样的?”

“那时候我还是督军,你慕伯伯更是了得,可以直入北燕大军,带一队轻骑兵烧了对方的粮草。只是,”裴相爷若有所思,“能够一夜之间攻破燕云十三关,又不知南楚布兵状况,北燕人是如何办到的?”

绛华虽然知道国难当头实在应该担心一下,可惜她这一觉睡醒神清气爽,一点看不出该有的忧虑。

她陪着慕绯烟说了一会儿话,只见翠衣欢欢喜喜地过来:“小姐,相爷他们回来了。”

慕绯烟立刻站起身,看了绛华一眼,微微笑道:“你也等急了吧,我们一起去看看?”绛华闻言闷闷道:“我不要去。”只不过是进宫议事,又不是上断头台,有什么好看的。

慕绯烟一拉她:“那便陪我去看看吧,我心里很没底。”

绛华只得跟着她去主院,一路上只觉得慕绯烟神色有异,连走路都不那么稳。忽听她慢慢开口,语声凄婉:“绛华,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他……一身血衣站在我面前,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

绛华听她语音悲伤,连忙安慰道:“这只是梦,不会成真的。何况,也未必会派去北关的。”

慕绯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她们走到前庭,只见裴相爷当先走来,双鬓微微霜白,腰板却挺得笔直。裴潇看见妻子,上前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这里风寒,你身子又不好。”

慕绯烟拉着裴潇的衣袖,眼眶微红,泪如雨下,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潇看了看左右,微微尴尬地轻声劝慰。

裴相爷倦然道:“你们各自收拾收拾,就等圣旨一下来,立刻就发兵玉门。”

裴洛走到绛华身边,抬手揽过她,笑着问:“看你这样子,昨晚睡得应该不错罢。”

绛华瞪了他一眼,才见他的衣衫上结了一层薄霜,想来也是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你会去北关么?”

裴洛想了一想,点点头:“你也得一块走,只是玉门那边恐怕就没有相府这样住的舒服了。”

绛华大惊:“我也要去?”

裴洛含笑看着她:“律法规定随军不能带家眷,我自然也不会将你带到军中。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人欺侮了去,才想让你换个离我近些的地方待着。”

“谁会欺侮我?”最刻薄的不就是裴公子你么。

裴洛顿了顿,又道:“或许是我多想了,可我一旦离了家,谁来给你撑腰?你就不要指望大嫂给你说话了,她说话没分量。何况,我也想隔几天就能看见你。”

绛华想了一想,绯烟之前这样担心裴潇,若是真碰上什么事,她离得近,还可以出手,便点头答应。

裴洛满意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昨夜的恨事:“昨晚那个来敲门的不知是谁,当真见过不识相,却没见过这样不识相的。”

绛华却想,幸好相府有这样不识相的一个人。

只过了三日,圣旨便颁了下来。

太史令记,隆庆廿八年正月,南楚钦定秦拓、裴潇为先锋,调往北关傅徽麾下,以御外敌。同年二月末,朝廷援军到达玉门。

忽闻边烽起狼烟(2)

玉门是中原同漠北的分界。玉门以南,是中原富庶之地;玉门以北,是陌上的苍凉落日、飞沙走石。

马嘶风萧,林未颜跳下马背,一翻身躺在土丘之后,随手扯了一枝枯草叼在嘴里,闷闷道:“我看他们早就知道这附近连个北燕人的鬼影子都没有,才叫我们出来巡察!”他抬脚踢了身旁的人一下,语气愤懑:“裴兄,你说我以前在南都做了什么恶名远扬的事情,教傅徽那些部下整日介世子长世子短地讽刺?”

裴洛看着西面一轮血红的落日,淡淡道:“说到底,我们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这些话听习惯就没事了。”

林未颜抬手捂住脸,长叹一声,忽然又坐起身,复又神采奕奕:“若是被他们说几句就回去了,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罢了,看他们也没读过什么书,我不计较。”

裴洛嗤的一笑,翻身跳上一旁的坐骑,唿哨一声。只见在周围巡察的十多人都纵马靠近过来,为首的是薛延,迎风大声道:“裴兄,这附近除了我们的,连马蹄印都没一个。”裴洛勒着马,微一点头:“时候也差不多,我们这就回玉门。”

一行人骑着马缓缓而行,只见血红的落日渐渐隐没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下,惟剩天边红彤彤的一片霞光。三月在江南,已经是春暖花开,烟花遍地的时节。可北地的三月,依旧寒风凛冽,带着沙砾迎面扑来,吹得脸上生疼。

裴洛听着寒风呼啸之声,想起那日离开南都之日,爹爹站在正月冷风中笔直的身姿。圣上一道圣旨,裴家儿郎远行北关。裴相爷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家里还有你们三弟,那些身后的琐事都不必挂心。”他明白爹爹的意思,他日驰骋沙场,生死不由己。他不知道其他父母会对自家出征的孩儿说些什么,只是留心到老父说话的时候,笔挺身姿后面,衣袖微微一颤。

裴洛正想着,忽闻头顶之上传来一声兀鹰尖利的鸣叫。兀鹰是北地特有,只将窝做在悬崖之上,耳目锐利,尖爪如勾。他勒住马,利落下马,低伏在地上。

众人见他如此,也勒马停步。

裴洛拉过马缰,在马镫上一踩,也不待坐稳,遥指西南面:“那边地势高,看得远些。”

那巡逻的十来人大多是原来监察司的同僚,都依言掉转马头,往西南的土坡疾驰而去。待登到高处,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广漠无际的黄沙之上,正有一片黑点急速靠近,看方向是朝着玉门而去的。

裴洛心念如电,转头道:“许兄,刘兄,你们先回玉门,将军情报告给傅帅。”

许炼是傅徽麾下的亲兵,也知道情况紧急,便点了点头。反倒是十夫长刘武双眉竖起,大声说:“裴大人,你这是看不起我们了?”

裴洛下了马,淡淡道:“大家都下马来,我们将脚程最快的马让给刘兄和许兄。”

刘武见对方不理会自己,气头上来,伸手去抓裴洛的衣领:“我刘武没啥本事,但好歹还知道刀剑不生眼,这里不是让你们这些贵族公子来玩的!”他还没碰到裴洛,早被薛延一把挡开。薛延浓眉紧皱:“北燕人的马快,骑术精湛,若我们都往回跑,一个都跑不掉!”许炼也出言劝说:“刘武,裴大人既然让我们先去报信,就立刻去,若是误了时候,那可怎么办?”

裴洛在自己的坐骑乌骓背上一拍,将马缰交到许炼手上:“我这匹马虽不是什么日行千里的良驹,脚程却不弱。”

林未颜虽然心里犯嘀咕,还是将自己的马让给刘武。

看着许刘二人骑着马走了,裴洛一敲薛延的肩,向着剩下十数人道:“那么我们也要过去了。大家先绕过玉门东首的沙地,再往回西门折转回玉门关。我们意在拖延,而不是和他们交战,大家可明白?”

一行人纵马回转,在先前的土丘之下埋伏好。裴洛长眉微皱,低声道:“等下看我号令,大家立刻上马往东面走,不要乱了。”林未颜听出他语气严峻,玩笑道:“宣离兄,看你紧张成这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怕得厉害。”

裴洛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这时候,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这一队北燕将士大概有百十来个,身着轻甲,倏忽之间已经离他们埋伏的土丘只有数十步之遥。林未颜忍不住道:“这不是北燕的轻甲骑?”北燕的轻甲骑兵一向是精挑细选出来,速度之快,拼杀之骁勇,名震天下。

裴洛亦是神色凝重,弯弓搭箭,瞄准领头的那一个,三箭连发:“大家快上马!”那领头的胸口中了一箭,居然还能冷静地避开随后而来的两箭,举起长枪向前一指:“快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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