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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38)

大黄瞅着她喵了一声。

“我现在不再跟着绯烟了……对啊,就是那个裴洛。”

大黄歪了歪头,凑过去在她身边蹭了蹭,以示同情。

“那位裴公子刻薄起来还真要不得,整日要我跟前跟后。幸好他现在伤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门了,不然我还不能来看你。”

大黄露出爪子在地上磨了磨,突然直起身呜嗷了一声。

绛华转头一看,却是秦拓走到身后,眼中微微带着笑,只是看上去比以往消瘦了些。

秦拓停住脚步,笑问道:“绛华你今日怎么会空过来?”

“相国府实在太气闷,所以回来看看大家。”她理所当然地将被泼狗血的事情给略过了,就连裴洛也不知道。

秦拓嗯了一声,微微低下头,突然道:“我正要出去走走,要不要一道?”

绛华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啊。”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还以为你会很忙的,没想到看上去却很闲暇。”

“最近忙的是兵部,我在吏部,事情做完就空了。”

“听说前几日起了战事,不知结果如何了。”

秦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北燕人骁勇善战,但是真打起来,也未必是我南楚的对手,何况北面的燕云十三关有重兵把守,他们要真攻进来也不是件易事。”

绛华想起在沂州看到的场面,还心有余悸。两人出了慕府,沿着长街慢慢走去。沿途街市热闹,一派安乐祥和,只听秦拓低声道:“每次起了战事,朝廷就要征兵加税,吃苦的还是百姓。”

绛华不由问:“你会出征去北关吗?”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闪过一片紫色的衣摆。她凝目看去,只见那个紫衣人偏转头,脸色白皙,隐约有几分剔透,可这剔透中又透出几分凌厉,正是那位燕侍长燕骁。若这人流长街可为一幅泼墨画,那么他便为这一片水墨混沌中细致的工笔。

“如果北关缺人……”秦拓看见燕骁,便止住了话头。

燕骁也瞧见秦拓,眼中还有些清冷,淡淡一笑之后却如薄冰乍融,遥遥拱手道:“秦大人。”

秦拓走上前,轻声道:“燕大人今日轮休吗?”

燕骁语气平平:“眼见着快年关了,我在龙图阁待着气闷,就出来随意走走。”

绛华待离这位燕大人近了些,方才闻到他身上有丝淡淡的血腥气,低头看去,只见对方淡紫的衣袖下露出一角白色的布帛。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燕骁便已经将手负在身后。

秦拓拱手道:“那么下官也不多加打搅了。”

燕骁寒暄了一句,举步离去,看方向却是回宫的。

绛华忍不住问:“那日绯烟大婚时候,这位燕大人就来过,好像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的样子。这是为什么?”

秦拓大为尴尬,斟字酌句:“这位燕大人由太子殿下一手提拔起来,只是其中有些不便为人道的。”

绛华不甚明白,还待再问,只见秦拓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启口的模样:“总之……咳,你别问了,这些事女孩子还是少知道为好。”

绛华遗憾万千地哦了一声。

她想过秦拓说的闲暇时候常去的地方,应该不是书院就是寺庙的禅室,却没想到是郊外的芦苇荡。冬日的日光映在水面泛起点点白光,水纹如镜,波澜不起,一派悠然闲适。

秦拓单膝跪在水边,回首笑着说:“可惜现在入冬了,等到天热时候还可以下水抓螃蟹和鱼,也别有滋味。”

绛华在相府关了几日,更觉得这芦苇丛生、水清无澜的景致已是天下难得的美景。她又听秦拓说:“不过等到过几日下了雪,就不一样了,只怕比春夏还有味道。”

绛华挽过身旁的芦苇,微微仰起头:“你是说玩雪吗?我只看别人玩过。”

之前百年,她虽不能化人,却有了意识,可以看见有些村童来渡台边打雪仗堆雪人,明明冻得脸上手上都通红,笑得却很开心。

秦拓一怔,站起身轻声道:“等到下了雪,我就带你再来这里可好?”

他的眼中明显有一种怜惜的意味。

绛华估计他完全想偏了,大概是以为她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只见秦拓突然折下一支芦苇,截成两截,灵活地编了几下,很快托在手中的就是一只草编的蚱蜢。她接在手中,拎着草编蚱蜢在面前晃着,嫣然道:“这个要送给我?”

秦拓微微颔首,又笑着说:“其实我也只会编这个,而且编得不好。”

绛华看着他。

冬日的微风拂过袖间衣摆,周围的芦苇也轻轻晃动。

绛华缓缓露出笑靥:“如果你振作不起来,真是很可惜。还好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秦拓躺在芦苇从边,眯着眼看顶上的一片天。

浮云掠影,苍穹如碧,天高地远。

他将手臂枕在脑后,轻轻笑了一笑:“我也不算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只是我同绯烟相识了十多年,看着她在意上了裴洛,然后又是裴潇,总想着再等一等,下一个可能轮到我了,却还是徒劳。”

绛华侧过头,可以看见芦苇丛中对方的侧影:“有时也要讲因果机缘的。就像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人在前一世的时候埋葬过一具素不相识的人的尸骨,然后下一世,那个人欠了他的人就要用一辈子来还报。”

秦拓忍不住反驳:“照你这样说,那些后宫三千的帝王岂不是替很多孤魂野鬼收拾过尸骨?”

绛华想了又想:“可能那些皇帝的上一世是在乱葬岗埋人的呢?”

秦拓闷笑不已,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绛华,有时候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很特别。”

绛华忍不住心道,说什么特别,还不如直接说奇怪好了。

两人闲闲地聊了几句,温暖的日光晒在身上,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绛华转了个身,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语音尖利、声嘶力竭:“快来人哪,快来人——”

秦拓立刻坐起身,循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地方。

那个背着竹篓的农人脸色灰白,正靠在树边发抖,而离他五六步的地方正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秦拓走近两步,低下身抬手在那人颈边一按,又探到人中之上。那人倏然睁开眼,吃力地看了一阵,气若游丝:“快,带我……南都……”

秦拓神色凝重。这人伤得太重,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根本熬不到回城。

那人突然认出了他,屈起手指陷入泥土:“你是……秦大人……?”

秦拓一怔,不由道:“黄统领?”

“慕……慕……害我……”

“黄统领,你慢慢说清楚,到底是谁?”

黄统领半抬起手臂指着北面:“慕……”突然手臂垂下,头歪向一边,没了气息。

秦拓缓缓站起身,低着头良久没有应声。他突然看着一旁的那个农人,然后转头看着绛华,眼中杀机一现,随即隐没。他疲倦地笑了笑:“绛华,你扶着那位大叔走远一点,我将黄统领先入土为安。”

绛华扶着那农人走到附近一座小庵门口,抬手叩了叩门。只听吱呀一声,一个缁衣师太站在门口,容颜苍老,慈眉顺目。

绛华道:“师太,这位大叔受了惊吓,似乎腿脚还扭到了,能不能让他进去歇歇?”

那年长尼姑双手合十,向后一让:“两位请进来。”

绛华将农人扶到天井的长椅上坐下,只见那年长尼姑端来两碗水,给了农人一碗,剩下的一碗递给绛华。绛华伸手接过,正要道谢,忽觉眼前金光四射,不由倒退两步,半碗水晃了出来。

她只觉心跳得厉害,有些口干舌燥:“师太?”

那年长尼姑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尼法号静檀,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绛华想了一想,还是跟着对方走进内院,只见那静檀师太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看了一阵:“你,不是人罢?念你身上没有血腥味,还不快快离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修行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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