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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88)

作者: 禾映阶 阅读记录

母亲和大哥都害怕,不敢靠近骨灰盒。最后是秋词抱着骨灰盒,打着黑伞,坐车将老人家送到了西郊墓园,入土为安。

那一段路很长很长,车开了好久好久,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秋词把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有的只有一种麻木的清醒。

直到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她跪在外婆的墓前,面对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亲眼看到照片上老太太慈祥的面容,终于再也绷不住,失声痛哭。那一天,她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净了。

此后每一年的清明和冬至,她给外婆扫墓,她都没有再哭过。

女孩怔然抬头,被风迷了眼睛,眼眶里隐隐有了泪花,“我明明已经和外婆道过别了,在她弥留之际,我答应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我不会让老人家到了下面也没法安心。可每当想起外婆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接受不了。我很清楚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真的受不了她离开我,唯一疼爱我的长辈就这样彻底放开了我的手……我被抛弃了……被全世界抛弃了……我讨厌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小姑娘开始语无伦次起来,“zou先生……你懂那种无助和绝望吗?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堆碎渣渣,再也无法拼凑完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邹行光揽住女孩柔弱无骨的肩膀,让她的脸埋在他胸口处,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词终于开始小声呜咽,默默流泪,哭得隐忍又克制。

就是有这样一类人,连崩溃都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一个人的人格是在孩提时代形成的。邹行光觉得这孩子的童年未免过得太凄惨了点。

秋词哭够了也舍不得离开邹行光的怀抱。她贪恋他身上的熨帖的体温。

短暂的沉默以后,邹行光再度开口:“我爷爷是前两年走的,突发心脏病,一屋子的医生,愣是没能把人给救回来。我爷爷火化的时候,我在殡仪馆遇到了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一家四口出门旅游,不幸遭遇车祸,男孩的父母和妹妹当场死亡,就他一个人幸存了下来。他一个人要送走三个至亲之人。那么瘦弱的肩膀,如何能扛得住这些。那天也是七月,天气特别热,所有人都汗流浃背的。火化的时候,他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一动不动,跟座雕塑似的。我主动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却没接,而是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给他一根烟,他说心里堵得慌,想抽根烟缓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抽烟。只好找我爸要了根烟给他。”【注】

“后来呢?”秋词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邹行光沉声告诉她:“后来我一个表妹资助了这个男生,他现在在A大医学院学医,成绩非常优异,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只有真正感受过死亡的人,他才能握好那把手术刀。”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始终停留在耳畔,“每当有生命从我手中逝去,我就会想到这个小男生。没有人会比他更能理解生离死别的痛苦了。比起他,我那些无助和自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艰难。你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人,可能他们中间就有人失去了至亲之人。难道他们就不痛苦吗?他们还不是要带着痛苦继续前行。失去亲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内心缺失,从此以后没法好好生活。所以阿词,你要做的是填补自己缺失的内心,负重前行。而不是企图以喝醉的方式和亲人在梦里重逢。即使梦到了又能如何,离开了的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邹行光停顿一瞬,将这段话补充完整:“释怀未必是一辈子的必修课,带着遗憾往前走才是。”

从来没有人跟秋词说过这些。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开,要如何释怀,要如何继续前行。好像外婆走了就走了,入土以后,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她的父母亲人照常生活,似乎一切都没变。不会有人知道外婆的离世带给她多大的创伤。他们或许知道,照样选择默契地忽视。他们永远充当着她生命里冷漠的旁观者。

死亡是每个人必须学会面对的一件事。国外的一些家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教给他们这些道理。本该是秋词的父母家人亲自教给她的。此刻竟由邹行光说了出来。

可笑吧?亲人不像亲人,网友又胜似亲人。

为什么会有邹行光这么好的人呢?长相、家世、人品,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半点瑕疵。最关键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对待一个网友,他都能可以付出全部的真挚和耐心,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的开解她,治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