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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87)

作者: 禾映阶 阅读记录

她未曾自揭伤疤,她只是偶然提及过往,可邹行光却受不住了。

他很心疼这个小姑娘。

告别一位至亲之人,注定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不是短期的,而是长期的。都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日子一天天过去,看似痛苦在减轻,事实上它日积月累,最终成为了埋在心头的一根刺,想让你什么时候疼,就让你什么时候疼。

就像是一棵树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叶子,逐渐死气沉沉。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树根早已腐蚀,树干早就空了,它早早就走向了终点。

外婆的离开,彻底掏空了秋词的一颗心,这么多年都无法痊愈。

邹行光从桌底拎出那瓶红酒,往高脚酒杯里倒了一点,“允许你喝一口。”

到底还是心软了。

秋词没动杯子,低声细语,“一口喝不醉的。”

她不想尝鲜,她只想喝醉。

每当想起外婆,她都觉得自己是一堆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阿词。”男人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嗓音清冽温润,是那破冰的溪涧,流水潺潺。

秋词怔肿数秒,表情茫然,“嗯?”

男人霍然起身,“带你去个地方。”

——

秋词不知道邹行光要把她带去哪里。这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好。她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

她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车窗摇下一半,任由微热的夏风灌满车厢,吹动女孩鬓角的碎发,一根根飘动。

开了近半小时,车才停。

秋词倏然睁眼,见到一片空旷的场地。对面的小区正在施工,绿网蒙住,吊塔悬在半空中,这个点还能听到机器工作的隆隆声响。

从施工图来看,这片空地未来是用来建公园的。如今空着,被一些私家车拿来当了停车场。车头挨车尾,停得杂乱无章。

工地的大探灯照亮了周围的环境,杂草丛生,泥沙土石乱堆,入目萧瑟又荒凉。

“这是哪儿啊?”秋词蹙着眉头,一脸茫然。

她很奇怪,邹行光为什么要带她来工地。

要不是信得过邹行光的为人,她都要以为自己要遭遇不测,横尸荒野了。

邹行光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先下车。”

秋词麻溜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下了车。

她跟着邹行光穿过那片空地,往前走了大概一百来米,她居高临下见到了一条热闹的隧道。

这里是雪岭隧道入口。

晚八点,隧道川流不息,车来车往不断。

“zou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呀?”秋词的脑子晕得厉害,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男人平静地说:“先看看。”

她一脸不解,“看什么呀?”

邹行光:“看这些车,看这些人。”

秋词:“……”

她一肚子疑惑,车和人有什么好看的?

尽管心中充满了困惑,可秋词还是认真看起了隧道里的车流和人流。

雪岭隧道中间三条机动车车道,两侧是非机动车车道。这个点不乏晚归的打工人。小车、电瓶车、三轮车穿梭不断,不绝如缕。

卖煎饼的大爷推着三轮车晃晃悠悠地往家回,一点都不赶时间。

三四个身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骑着自行车相互追赶、嬉闹,笑声清脆,传了老远老远。

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在最里侧,车里的小婴儿露出浑圆的小脑袋,小手递到嘴边,啃得有滋有味的。

一个加班回来的小姐姐电瓶车没电了,她吃力地推着车子往前走,边走边抹眼泪,似乎特别的崩溃。

……

同一条隧道,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态。

两人沉默无言,静看这一出出人间烟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邹行光指着一串统一规格的加长面包车打破了周遭的阙静,“看见这几辆车了吗?”

秋词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最先瞧见车身上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堰山殡仪馆。

她呢喃低语,“殡仪馆的车……”

这是开往殡仪馆的丧葬车,车上载着遗体和家属。

“不远处就是堰山殡仪馆。这么晚了还有丧葬车出没,说明不久前刚刚有生命逝去。对于车上的家属来说,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死亡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没有人会是例外。当年你肯定也是在殡仪馆送走了你外婆,和她做了最后的道别。”

邹行光的话轻易就撬开了秋词的记忆,那些遥远泛黄的片段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一波持续朝她袭来,它们瞬间涌现脑海,清晰得恍如昨日。

她记得是五月的一天,天气闷热,整座城市被热流袭击,密不通风。老太太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当天下午人就走了。大哥很快就通知了殡仪馆来拉人。她眼睁睁地看着外婆盖着白布,被推进了火炉。最终成为一抔骨灰,装在小小的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