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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商博良(3)

“是个好地方啊,”商博良带着自己的黑马跑到祁烈身边和他并肩而行,“怎么你说起来那么阴森?”

“看人看心莫看皮,这个道理不懂么?”祁烈摇晃着脑袋,“到黑水铺这段,还是云州的皮,再往里面走才是九死一生的勾当。”

“到这鬼地方还不算九死一生?”开道的伙计中,一个绰号石头的扭头问了一句。

“黑水铺那是歇个脚,真的想搞上好的货色,还是得往林子深里走,”祁烈喷云吐雾,扯开了腮帮子神侃,“我们走云荒的喜欢讲,毒蛇口里夺金珠,越是凶险的地方,越有赚钱的机会。好山好水有女人的地方,早就给人挤满了,就算有赚钱的机会,还论得到我们?可是那越邪越险,别人不敢去的地方,嘿嘿,就是我们发财的宝地了。”

“那什么地方才算是云荒的深处呢?”商博良好奇地问。

祁烈斜眼瞟了商博良一眼,看见他一双清亮亮的眼睛,仿佛学生求教于师长一样,干净得没有半分瑕疵。

“也罢,遇见我,算是你有这个缘分,就给你说说云荒这里的事儿,将来赚到了大钱,可记得分我一份,”祁烈一噘嘴吐出一个烟圈,等着在前开路的一帮小伙子都凑到他身边来。

祁烈确实好吹牛,不过他嘴里的事情也并非完全捕风捉影。小伙子们喜欢听他说云州的事情,一是有趣,二是有朝一日自己能走云荒了,祁烈说的话没准用得上。

“云荒巫民,一共分四个峒,虎山峒、蛇王峒、黑麻峒、紫血峒。巫民叫峒,跟我们叫部落差不多,北陆的蛮人不是七个部么?巫民管部落就叫峒。黑水铺是虎山峒的,从阴虎山往南,都是虎山峒的势力。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镇子,加起来有不到一万人吧。阳虎山和阴虎山之间,就是蛇王峒的地方了,要买金鳞,就要找蛇王峒,那里养蛇的巫民,满屋子都是蛇,我年轻时候不知道这一节,在蛇王峒的一个镇子上过了个夏天,有个巫民的小女人喜欢上了我……”

周围一阵哄笑。

“笑什么?”祁烈一瞪眼,“我年轻那会儿,俊俏是出了名的。你们这帮孙子都给比下去了,现在是不成了。巫民的女人你们没碰过,傻笑个屁,那叫一个媚,水嫩水嫩的,楼子里的姑娘比不上她们。”

“既然这么好,老祁你何不干脆留在那里当了女婿,我们如今走云荒还怕什么,这方圆百里可就是老祁的地盘了,是不是?”一个叫老铁的伙计放声大笑,透着嘲弄的意思。

老铁是当初和祁烈走云荒的老伙计,不顾忌他这个帮副的威严,不过其他小伙计也没几个真的害怕祁烈。除了彭黎手下人,马帮里剩下的都是祁烈找来的,就算不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也是朋友的介绍。小伙子们对于他的底细,知道得一个比一个清楚。

“老铁别吵,”小黑倒是喜欢祁烈的故事,“听老祁说,后来咋样把?”

“能咋样,不就睡了么?”祁烈咂吧咂吧嘴,似乎还在怀念那个小巫女身上的香味,“不过蛇王峒那地方真是热,夏天热得人恨不得把皮都扒喽。我就说我要走,那个小女人缠我,说有办法叫我不热。你们猜是个什么办法?”

小伙子们都摇头。云州地方终年不下雪,也不可能建什么冰窖,要想夏天不热,确实千难万难。

“蛇!那小女人不知道从屋里那个角落,随手就召出条有我腰那么粗的大蛇,说是蛇身上冷,夏天抱着蛇睡,保证凉快。那时候吓得我就想跑,那个女人还说没事,自己赤条条跑上去抱着那条蛇,让蛇缠着她,说是那蛇听话,绝不吃人,”祁烈使劲摇头,似乎还有些后怕的样子,“我更不敢呆了,跟着马帮就跑回来了。还好那个小女人倒对我有点意思,不但没下蛊,还送了我十条金鳞,我那点家当,都是那一笔买卖攒下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唏嘘着喟叹一番:“都十多年了,不知道那小女人现在怎么样,有时候,还怪想她的。”

“嘭”一声,惊断了祁烈的怅惘。仅从声音就能听出那是一根极劲的弓弦崩响了一下,短促清厉,带着一股切开空气的锐劲。马帮的伙计们都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甚至有些混过行伍。一伙人想也不想就矮身下去,而祁烈手脚尤其的麻利,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扑下大公骡,结结实实地趴在泥地里,半个人都陷了进去。

只有商博良未动,他身形微微凝滞,手悄无声息地按住了马鞍上的黑刀。那是一枚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声从背后袭来,差着不过两三尺从商博良的旁边掠过,击穿了一张巨大的蕨叶,仿佛击中了树干什么的,“扑”的一声,木木的。巨大的蕨树震动着,蓄在叶子上的水都洒落下来,仿佛又是一场大雨。

听到弦响的瞬间,蕨叶已经被洞穿。射箭的人是此道的好手,箭比声音更快。商博良回过头,看见背后十几丈,一个双目如鹰的马帮伙计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一张碧沉沉的硬弓。他竟然是站在自己的马背上发箭的,取了至高的一点。

“找死啊!”祁烈猛地跳了起来,“想杀人么?”

那是彭黎手下的一个伙计,名叫苏青。马帮有四十三个人,其中倒有一半是彭黎自己带的伙计,苏青只是其中之一,整日阴沉沉地提着张硬弓,手指不停地拨弄箭囊中的箭翎。彭黎在行商的道上似乎算得一霸,他自己的伙计都是家奴一般,只听他的调遣,祁烈这个帮副在那帮伙计的眼里有若无物。即使宿营的时候,彭黎自己带的伙计也很少和别的伙计杂睡,而是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把彭黎圈在里面。剩下的伙计早就看不惯,觉得彭黎那帮伙计是仗着主子势力,有些狗眼看人的嫌疑。

苏青一张脸冷得像是挂着冰,并未理睬祁烈,缓缓地将另一枚羽箭扣上了弓弦。

“你他妈的!”祁烈火了。

小黑有几分机灵,从苏青的神情中看出了些异样。他挥舞手中的开山刀,斩断了遮挡视线的那片蕨叶的枝条。巨大的蕨叶落下,就像半间屋子的屋顶坍塌了一般。

“蛇!”老铁惊呼了一声。

面前的一小片开阔中,有一株盘根错结的老树,老树的气根盘盘曲曲地垂落到地面,果然像是挂在树上的蛇蜕。

“那是树枝,眼睛擦亮点,别瞎嚷嚷。”祁烈呵斥道。

“那里,那里!”老铁还是惊慌。

伙计们再看过去的时候,才猛地一寒。他们这才看见了蛇,几乎和老树融为一体的蛇。方才他们没觉察出来,只因为没人想到竟是这样大的蛇,而把他看作了一条隆起的树脊。祁烈手里的烟袋“啪”的落在地下。

苏青的那一箭洞穿了蕨叶之后,又穿透了蛇颈,将它狠狠地钉在老树上。那蛇大半条身子都拖在树上,可是光垂下来的一段就超过一个人的长度,黄地黑纹,扁平的三角头上有着一双诡异的金黄色眼睛,一条猩红的信子软绵绵从嘴里垂下。距离着一丈多,都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腥气。

“真有这么大的蛇……”老铁战战兢兢的。祁烈说起在蛇王峒看见的大蛇时,伙计们还只是一笑了之,谁知转眼间就看见了真正的大蟒,那巨大的嘴裂,若是完全张开,吞个人都不是难事。

祁烈终究是云荒上的老行商,见得比旁人多。此时看见大蛇已经是被苏青钉死了要害,胆子也壮了起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嘴里嘀咕:“是个好蛇胆,不过长虫横路……”

他猛地咳出一口痰吐在那蛇的头上:“晦气!”

强烈的腥风扑面而来,祁烈闻着那气味,几乎要晕死过去。他忽然看见巨大的蛇嘴在他面前张开,那条已经僵死的蟒蛇猛地一挣,将苏青入木三寸有余的箭拔了出来,舒展开半条身子,一口咬住了祁烈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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