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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传(59)

“法律事件用法律解决,本来是很单纯的,然而,人间的事常常没有这样的单纯”,“一旦落入政治情况和心理因素相当复杂而微妙的亚洲地区,判决的结果怎样,会诱发这些因素而衍生严重的后果。”[12]那就是,静态的因素,受到刺激,发展为动态的因素。

仇外心理,自鸦片战争后,即潜藏在中国人的意识里,而且随时会与民族意识相混合,只是被压抑而已。美国军护台湾,免于中共的攫夺,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惠(不错,美国有其自私的目的),台湾军民并不抹杀美国人的贡献,但部分美国人的所做所为,令中国人既羡且妒,由妒生恨,同是事实。殷海光指出下面两点:

“(1)恩主姿态。若干美国人对中国人有意无意流露一副恩主姿态。在言谈应对之间似乎比照出两个不同的高下阶层;中国人是受恩者,位于低一等的阶层。这一种若有意若无意的划分,若隐若显的界线,捉之无物,感之则令人有动于衷,慨乎梗塞于心。此情此境,最易勾起中国人的自卑感;而对比地越发觉得这些美国人骄傲。可巧美国人的个子又高又大,更易把他们的盛气凌人的气概衬托出来,发扬光大。

(2)生活方式之不同。美国是一个富甲天下的国家。美国人的生活观念义与中国人的生活观念有很远的距离。此时此地,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青年大都感到结婚非易,苦闷沉沉。而美兵到处,当地女子垂手可得。中国年轻人看到眼里,岂有开心之理?中国当上校的军官不见得有适合的住宅。而美军一来,即使是一名上士,一也可租赁高级住宅。至于仆欧、家庭用具、出入交通工具,在在高人一等。这不算美国人的错。但是,在台湾,中国人占绝大多数,美国人占绝对少数。这种实际生活的比照,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看来特别顶眼。穷人对富人总是难免在潜意识中发生妒嫉念头的。这种妒嫉念头,平时沉淀到意识深处,一有机会,哪有不趁机发作之理?”[13]

其实,对美国人普遍不满的心理状态,并非台湾一地为然。《丑恶的美国人》一书的作者,曾作无情揭发。但这种情况的产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排外主义.加上“一个力量足够的因素,使其饱和”,即会爆发。官方居然没有觉察到,且火上加油,起决定性作用的,尤其是官方控制下的台北舆论。

审汛过程中,销数最大的《联合报》,除以巨大篇幅,描叙全部情况,甚至,预作评论,那篇《沉默的关注》一文,陈咄咄逼人之势。文章说:

“我们相信每一个中国人对于此案,都在加以‘沉默的关注’,大家在等待一个考验。中国虽是接受美国援助的国家,但中国人生命的价值与美国人的生命价值是否‘同值’,美国在经援军援之外,能否进一步以其公正的法律,赢得盟邦的人心?”[14]

而作者却又自打嘴巴的说:“审讯期间,未便遽加评断,”第二天。以《第六点计划》为题,再发议论,讥讽美国“援外是第五点,任意杀受援国家的人民是第六点”。[15]

五月二十四日,该报几乎以二分之一的篇幅,头版头条的显著地位,加上耸人听闻的社论——《抗议美军蔑视人权》,挑拨全岛人民愤慨激怒的情绪,一场狂飙,因而触发。客观地说,官方有意无意地,是事件的始作俑者,采取消极态度,任令事态发展。正如蒋先生事后责备沈昌焕(外交部次长)所说的:“为什么不把审判地点弄到台湾以外的地方去?”[16]

序幕拉开,正戏于宣判后的二十四小时,在台北市郑州路的美国大使馆前演出。根据目击者的记录,经过情形是这样的。

五月二十四日清晨,台北地区,发出防空演习的空袭警报,一般人习以为常,没有当它是一回事,这天恰巧是星期五,因为非十三日,并不符合洋迷信。上午十点一刻,刘自然的未亡人,肩着一块中英文书写的双语招牌,走到大使馆门前,表示对雷诺宣判无罪的抗议。英文是The killer-Reynolds is innocent?Protest against U.S.Court martial's unfair, un-just decision!(杀人犯雷诺无罪吗?抗议美国军事法庭不公平的判决)。中文分两行,第一行是“杀人者无罪”五个大字,第二行“我控诉!我抗议!”[18]

使馆官员据报,派人出来请刘奥特华到使馆内面谈,为她拒绝。十点四十分,大批警察到场,负责官员中有台北市警察局长刘国宪、督察长宣善屿以及台湾省警务处外事科长张汉光等。据说,系应美方的要求。

警察和刘的遗孀,曾有如下的对话:

警:希望你到使馆里同他们当面谈谈!

刘:我不进去,门外是中国的领土,我有权在这里站,我不踏入他们的范围!

警:你可以把你的抗议向我们外交部报告,外交部会替你处理。

刘:外交部代表国家,应该有所表示,这只是我个人的杭议,不必通过外交部。

警:刘太太的悲哀,我们都很了解和同情。

刘:不仅是我个人的悲哀,而是全中国人的悲哀。[18]

台湾属戒严时期,任何抗议、游行、示威,为法律所不许。奇怪地,刘太太受到特别的优待。警察局长刘国宪,亲到现场,问她一句:“你是不是想制造事件?”她说:“我丈夫被人白白打死,难道连在自己领土上作一个无言的抗议都不行吗?”局长大人居然格外开恩,悻悻然而去。

究竟刘国宪局长是天良发现,出诸恻隐之心,抑奉命不干预?迄今是个解不开的谜。

正午时刻,围着看热闹的群众越聚越多,据《联合报》记者的估计,约二百人左右。一中广公司记者王大空[19]、洪缙曾,抵达现场,要求刘奥特华为“全国同胞讲讲她心中的话”。对着麦克风,她失声大哭,一字一泪地说:“我今天在这儿,不光是为我无辜的丈夫作无……无言……的抗议,我是为……为中国人……抗议。除非,美国人给我们……中……国人一个满意……满意的答复,我是不会离开这儿的。”[20]十分钟后,上述谈话录音,在空中播出。

现场一位台籍妇人,触景生情,和刘奥特华一道涕泪横流,激起群众更大的同情,全场气氛,凝重而凄惋。突然有人大喊:“雷诺已经坐飞机走了!”群众的愤怒情绪,再无法抑制了,等于一根洋火,丢在炸药上,开始爆炸燃烧。

一点十分,仅少数人试着翻越使馆西侧的围墙,十的钟后,群众麇集逾千,开始石子攻击,一点四十分,数百人冲进使馆,翻箱倒柜,任意捣毁砸烂汽车、玻璃、桌椅,俨然,庚子年义和团事件的重演。暴民们甚至将星条旗扯下,换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群众高呼“中华民国万岁”的口号,予以回响。

使馆四周的墙头上,站满人群,且“每打毁一件什么东西,外面便有人叫好,于是打的人,愈来愈勇敢,索性连百叶窗和冷气机也乱砸。”[22]

三点十五分,台湾省警务处长乐干到场,不用说,情治单位人马,密切注视情势的发展,为数甚为可观。奇怪地,他们只作壁上观,并无意使用其平素的权威。

就在这个时候,成功中学的学生约五十人,着整齐制服,佩救国团臂章,由军训教官带队,列达使馆院内,高举标语旗子,大呼口号,为暴民助阵。[22]成功中学校长是潘振球,经国的高足,没有上级指示,他敢公然派学生出来闹事打美国大使馆吗?而且,事后免受惩罚,岂非出奇的偶然!

愤怒的群众,数度纵火.幸为停在使馆门外的救火车所扑灭。四点二十的,在地下室发现有躲藏的使馆官员,施以拳脚,为警方保护脱离。美联社的记者慕沙,差点受到围殴,幸赖在场的中国记者帮他打圆场,始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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