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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99)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那小猫喵了声,竟也不怕他,反往他身边凑。

常恒也蹲下来,低头去打量那猫。

一人一猫对视时,扶桑忽笑言道:“阿碧,你和它长得好像啊!”

常恒抬眼,有些不解地看向扶桑。

——冬至大节,便是淆阴这样的边壤,家家户户也都竭尽所能地置办饮食、欢聚一堂。是以他们这一路行来,街巷间皆是寂寥空落,唯见万家灯火绵延。

而天色渐沉,边境的傍晚独有一种苍凉,让人心头涌起悲哀——

扶桑只觉这一瞬在被无限地拉长着,他仍能听见风扑簌簌拍打头顶灯笼的响,仍能闻到邻家院落里传来的酒饭香,但这些于他而言,是如此地不相干。他两只脚还陷在半月前的血海尸山里,半身都仿若被沉冻于莽莽冰原下。

可他的心,却还是不合时宜地,轻轻地悸动了。

常恒生得一双杏眼,此时茫茫然抬眼,别有种清纯的气质,但他的脸部轮廓又生得很是凌厉,薄唇削鼻,俊得料峭,自阑珊的光下看,教扶桑心头滋生出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扶桑盯着他的脸,许久没再说话。

常恒便也一直直视向他。

被遗忘的小猫左瞄右瞅,犹豫着探爪,见无人理会,又不甘地喵了声。

而回应它的,唯有剧烈摇摆着的大红灯笼。

第39章 好事近

泰平四年,即昭彰覆国前三年,大祭司扶桑上罪己表,自请革职幽闭。

次年二月,戍边将军祝子梧回都,继续统率禁军。

暮春,花事将尽。

丁香花褪,珠雨廉纤。

向晚时候,风过林梢,铃铎飘荡作响。

团圆站在檐下,翘首盼着院门方向。她生得人如其名,圆墩墩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尚未长开,小小的五官被挤在鼓鼓囊囊的肉团里,像坑洼深陷的瓜果。

她这会儿正急得乱转,一会回身看看紧闭的房门,一会转头望望虚掩的院门,圆脸纠结成一团。

身后传来吱哑一声轻响。团圆惊喜回头,来人一袭白衣,擎伞入院。

团圆压着嗓子,朝他抱怨:“你可算回来了!”

青伞被抬起,常恒道:“有事?”

团圆忙道:“宫里派人来传王上口谕,宣大祭司入宫觐见,但大祭司在闭关,你又不在,我怎么敢闯进去啊!”

常恒颔首,道:“知道了,你去罢。”

他几步跨过院落,来到檐下,收伞进入小楼。

扶桑幽闭之所,乃是位于祭场角落处的一座三层阁楼。常恒径自寻上二楼,只见四遭空荡,唯有清风自梯间涌上,徐徐翻阅桌上书卷。常恒便又循梯寻上顶楼。

顶层的窗扉大开着,任寒风与细雨斜斜灌入。扶桑正倚在窗台边,双目闭阖,如在小憩。

常恒放轻脚步,走至窗前。扶桑像是睡熟了,许久都未曾醒来,一滴雨正落上他的侧颊的红痣,常恒抬手替他拭去,既而,他只觉仿佛受到了蛊惑,情不自已地俯身,凑近扶桑的脸颊——

就在他们相隔只剩寸许之时,扶桑睫毛微颤,睁开了眼。二人在咫尺间对视——扶桑眨眨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常恒顿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起身,禀道:“大祭司,王上宣您入宫。”

扶桑滞了片刻,才应道:“好。”又停了半晌,他才直起腰身,补充道:“那…走吧。”

扶桑与常恒入宫之时,雨已经停了。晚云积沉在天际,盖住了月亮。

宫门之前,十数个平民打扮的女子以袖掩面,列队而入,泣涕声远远传入扶桑耳中。他皱了皱眉,快步上前,对押送这些民女的禁卫道:“怎么回事?”

那禁卫回首,见是扶桑,忙行礼恭敬道:“卑职给大祭司请安。”

扶桑抬手示意他免礼,再度问道:“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

那禁卫支吾道:“这是新近被选入宫的宫嫔。”

扶桑闻言更是蹙眉,语气也严厉起来:“若我所记不错,上月王上刚从民间纳来几个妃嫔,算算日子也才过了二十几天。”他又来回打量几眼那些啼哭不休的女子,忍着怒意,继续责问道:“她们神色举止都不似情愿,莫非还是由你们强掳来的?”

那禁卫闻言,跪地惶恐道:“大祭司恕罪!卑职也只是听命办事,还请您……”

扶桑凛声道:“祝子梧呢?”

那禁卫嗫嚅道:“将军现应还在永昌宫中。”

扶桑不再理会他,大步直向永昌宫去。他边穿过重重宫阙,边偏头对常恒道:“如今边境犹有外敌窥伺,王上却仍旧每日酒池肉林,甚至越发荒唐起来。祝子梧为讨他欢心,这些年来屡屡助纣为虐;祭殿那边更是向来乐于见他昏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