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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100)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他说得愤愤,一时不慎,竟要迎面撞上根槛杆,常恒抬手摁住扶桑肩膀,提醒道:“小心。”

接着,又道:“祝子梧就在前面。”

扶桑抬头,果见祝子梧正匆匆朝这边走来。对方身着常服,面带倦容,却依旧飒气不减,与十四五岁的少年时代模样大乎不同。

扶桑周身气焰忽就消退几分。他犹豫片刻,终是迎上去,唤道:“祝将军。”

祝子梧亦早已远望见他,停步拱手道:“大祭司。”

扶桑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道:“我入宫之时,在宫门前遇见几个新晋的宫嫔,却是被禁军强征来的,祝将军可悉知此事?”

祝子梧道:“大祭司误会了,那都是些贫家女,被家人卖入宫中,并非由我强征而来。”

扶桑不觉锁眉道:“便是如此,王上此举也实为不妥,一国之君,乃国之根本,长此以往地耽溺酒色,无疑会动摇国本。祝将军身为天子近臣,不仅不直言相谏,反倒还听之任之……”

祝子梧垂眼,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大祭司既有这样的觉悟,那便亲自相劝吧。子梧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扶桑不由被他这敷衍的态度激怒,冲口质问道:“你这般所做所为,是想要架空王上吗?”

“扶桑,”祝子梧深吸口气,抬眸,厌恶地直视他道:“你是以什么立场质问我的?”

扶桑闻言一怔。

只听祝子梧继续道:“每当我看见你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我都觉得恶心。而不论你是真愚蠢还是假慈悲,这都和我没有关系。别再来烦我。”说罢,祝子梧径直越过他离开。

扶桑怔怔立在原地,神色不觉黯淡下来。

常恒上前道:“何必在乎他那种人的评价?他不过是习惯把无处发泄的怨恨清算到你身上。”

扶桑涩声道:“可我也确实有愧于他。”他顿了顿,在常恒又要开口之际,摇头道:“不说了,走吧。”

当今王上生曜,乃是先王承王之侄、庸王遗腹幼子。少年失怙,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而承王又怜其孤弱,多予宠溺,故而养成了副骄奢淫逸的性子。二十二岁继位后,在祭殿有意纵容下,越发穷奢极欲起来。边关的战报从来唤不醒永昌宫的醉生梦死,冻死的路骨分毫扰不乱万寿殿的朝歌夜弦。

扶桑踏进万寿殿时,数以百计的美人正在殿中靡靡乐舞。而生曜手举夜光杯,醉卧美人膝,正叫嚷道:“不堪视听!不堪视听!”

嘭地一声,酒杯被他自王座摔下,歌舞的美人们刹时噤如寒蝉,跪倒一片。

扶桑穿过香粉堆,上前行礼道:“参见王上。”

生曜半醉半醒间犹在哼哼唧唧地骂着,而他头枕的美人见状,俯下身来,对他软语温言几句。

生曜听罢,勉力睁开眼,侧头向座下望来,一双迷蒙醉眼寻觅方时,终于捕捉到扶桑。他笑着抬手挥退左右,恩赦道:“今天饶了你们,都下去吧,本王要同大祭司说话了。”

美人应喏,依次而下。

狼藉喧闹的大殿终于清净下来,扶桑叹了口气,道:“王上,您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频繁饮酒作乐,总于圣体无益。”

生曜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扶桑还待再劝,生曜却已抢先道:“小扶桑,听说我给你送去的侍从都被你送到了祭殿,怎么着,你还真要苦修思过啊!”

他说着话,艰难坐起身来,脸上的肥肉立时由横流改为下垂,油光映着烛灯,闪烁在大半张粉面上。

生曜道:“你可教我说你什么好!何苦为难自己!”

扶桑低声道:“我带了那么多人去昌平,结果回来的总共只剩二个,实在……”

生曜欸了声,道:“你这就是作茧自缚了,人固有一死,这更提醒我们,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啊!”

扶桑自永昌宫而出时,已近傍晚,天色昏灰。

常恒随着扶桑下阶,见他面色淡淡,一言不发,不由问道:“如何?”

扶桑苦笑道:“还能如何?无非就是老一套,他劝我好逸享乐,我劝他克己修身,鸡同鸭讲上一阵,最后不欢而散。”

他接着又自嘲道:“不过现今,我那些话,于王上而言,恐怕连苍蝇嗡鸣都称不上,故而这回散得也没那么不痛快。”扶桑长舒口气,勉强笑道:“真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无奈!”

常恒道:“你既已劝过,他听或不听,便是他的事了。”

扶桑叹道:“话虽如此,可他的事毕竟关系着昭彰的国运。”

他们说话间,已步下百十阶。永昌宫下,建着座大花园,此时月色朦胧着花色,仿若氤氲的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