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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7)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像是被想象中血腥的画面唬住,阁楼里静了一会儿,女人才又继续道:“但我听说呀,祝家那个老头把孩子给抱走了!”

“啊?”另一个女人惊道:“那人!”

“是啊,祝家现在绝了户,他又老了,估计不怕这个。”

袁有道觉得有趣,插嘴问:“什么是绝户?是说他没有妻儿吗?”

表姨被他这童颜稚语逗笑,道:“妻儿?他那种身份,城里哪个像样的姑娘愿意搭理他,就是不像样的,也没人愿意嫁呀!年轻的时候尚能打点零工,现在老了,谁还肯雇他啊?他带着那孩子,两个人都要活活饿死吧!”最后几句话是扭头对着他母亲说的。

母亲拈着线叹了口气,道:“唉,他们这种人,死了其实也干净。毕竟,就算有人愿意救济他们一时,却不能仰人鼻息一世,今天解决了,明天怎么办呢?”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母亲高声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不知道还有客吗?”随后,又吩咐贴身丫鬟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丫鬟喏了声,转身出去。表姨轻声安慰道:“都是这样,年轻,经不住事……”

话音还没落,刚离去的丫鬟就风风火火跑回来,喘着气急道:“那祝老头抱着孩子挨家挨户乞讨,没人开门,结果讨到咱家来了,老爷在门口问他话呢!”

母亲皱了眉,起身要去查看。

袁有道先她一步跑到彩楼的栏杆前,踮着脚朝下看,从这里,正好可以俯视见正门口。

父亲披着鹤氅貂裘站在那里,而他对面,立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头发花白,衣衫褴褛,此时正忙不迭地给他父亲作揖。

从袁有道的角度看去,这老人很像一匹翘起前蹄的骡子——他的手和脚都被铐着,此时正勉强地举起捂在怀中的一只襁褓给父亲看,襁褓里面裹的,就是婴孩时候的祝槿。

这个画面给年幼的袁有道留下了很鲜明的印象,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魁城中还有这样一种人,或者说,像祝氏父子这种,是不能被当成人的。

从复来楼走出时,已近酉时。

祝槿在闹市中徐行。傍晚时候,清风柔和,落日将半边天染成瑰丽的玫红,喧哗嚣起的人声迢迢传到耳畔——

飘忽而断续的歌声、小贩售卖东西的吆喝声和小孩子一下下拍打皮球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像滚滚翻涌上腾的热浪,一波连着一波。

魁城,永远是这样热腾腾的。

他正神游之际,耳畔忽响起个声如蚊呐的女音,唤道:“槿哥哥……”

祝槿侧头,就见个衣着朴素的鹅蛋脸少女正站在不远,这少女手中提着个小竹篮,竹篮用青花布裹了,里头盛了几只圆润饱满、汁水淋漓的桃子,摆放整齐。

她唤罢,就羞赧地垂头,只露出两弯柳叶黛眉,嗫嚅着:“槿哥哥,这个是给你的——”声音越来越小,及至说完,几不可闻。

紧接着,不等祝槿措辞拒绝,她便一把将篮子塞到他怀里,红着脸跑走了。

祝槿只好提着篮子继续行路,走了不久,迎面便又撞上一个粉裙少女,她明显精心打扮过一番,花枝招展的,行为也更加直白热烈,猛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工香囊,抛入祝槿篮中,又朝他投去含情一瞥。

祝槿道:“姑娘……”那少女却不待他说完,便飞快地转身逃离,只留下阵香风。

等到踏上芜宫的幽径时,祝槿手中的竹篮里已经盛满了五花八门的零碎小物。

月上颓垣,触目即是烬余台柱,满眼都是焦土荒草。

这里在被鬼君一把火烧干净之前,曾是昭彰国历代君主的宫宇,经数次扩建,至祝子梧自立为王时,主宫已有三十三座,史称“三十三宫”。

但现如今,这里除了祝家的孽子孽孙,也就只有野兔城狐还会踏足了。

冷清清的月光下,他穿过半人高的荒草丛,来到一座殿宇前。

这是保留相对完好的一座偏殿,犹能够遮一点风,避一些雨。

祝槿推开殿门,殿内空空荡荡,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桌,再里头堆着一垛稻草。他走到桌前,放下竹篮,点燃烛灯。

暖色的灯光映红他的大半张脸,就着灯光,他朝草垛看去——那上面正躺着一个著大红嫁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圆睁着眼睛,嘴里喃喃说道:“阿槿,放我出去啊!阿槿,放爹出去!”

随着这阵呓语,那女人高伸出双手,不断朝虚空拍击,喊叫道:“不要钉住爹!不要钉住爹!”

祝槿面不改色地走过去,一掌拍向她,那女人惊叫着腾空飞起避开,完全漂浮在虚空中——竟是一只鬼魂!

祝槿看也不看她,坐到了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