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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67)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他也终于流露出一些类似软弱的情绪:“我也不怕天怒人怨,我只怕无法让那些战死在淆水之中的英魂烈士安息。每天夜里,只要我一闭上双眼,就会再次回到万军同死的那日,血漂红了江水,风声激激,每一声都是他们怨愤的怒号!”

常薜荔杏目圆瞪,悚然看着他。祝子梧对她的目光不避不闪,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手上虬动的青筋暴起,像厉鬼用枯爪扼紧了一只柔弱的脖颈。

他眼里闪动着异常的亮,一句句地质问常薜荔:“当你知悉自己的身世时,当你为陈旧的罪孽受难时,当你看到那些被欺侮蹂-躏的常氏女时,当你臆想起自己无缘一见的生母和不知为谁的生父时——”

常薜荔突然惊叫着死命挣扎,尖声打断他道:“你不要再说了——”

但她的双荑仍被祝子梧死死握着,他的话如同手上不可撼动之力,将常薜荔牢牢钉在原地。

祝子梧凛声:“薜荔,这些加诸你我身上的苦难并非源自命运的不公,而是源自世俗的欲望与仇恨,腐朽的制度、肮脏的权欲、为虎作怅的小丑,所有的一切都是时候被结束了!”

常薜荔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她才颤声道:“那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少祭司。”

祝子梧忽松开禁锢她的手,退后半步,沉默不言。

常薜荔激动地上前半步,抓住他的袖口,急促道:“我知道你恨她,因为那道诏令,可这并非全是她的错,她误入了歧途,为邪物所诱,才下达了那样的命令……”

祝子梧嗤笑一声,冷淡道:“什么邪物?有何凭证?”

常薜荔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道:“那邪物已被大祭司加诸封印,无法再害人。那东西不知为何,竟生在了神树之下……”

祝子梧脸色微变,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此事是真?”他顿了顿,嘲讽道:“说不定,这便是若华的推卸之词,而扶桑也自然乐得给妹妹找个借口,做个样子……”

“不,不是!”常薜荔面色痛苦,凄声道:“我是最早知晓此事的人,比大祭司还要早上许多,因为我亲眼看到了那邪物下在少祭司脸上的诅咒……”

祝槿忽地睁大双眼,转向常恒:“埋在树下的邪物?难道是那……”

常恒颔首:“是合欢鉴。”

夕阳如燎原的烈焰,在他们头顶郁郁燃烧。常薜荔噙泪的眸与祝子梧愤怒的脸逐一在目前淡去,夕照的晕红也随之褪色,廉纤的细雨转眼便明亮了幻境。

常薜荔身着华丽宫服,头钗金凤簪,走在雨幕之中。

为她擎伞的宫女抱怨着道:“王后,您生病卧床了这许多日,才好了几分 ,就这样急急忙忙她跑出来,小心又受了凉,身子遭不住,哎唷,您到底要去哪啊?”

常薜荔倏地停住脚步,转向那宫女:“松萝,我不知怎地,只觉得心绪不宁,王上何时回宫?我,我想去见见少祭司……”

松萝闻言,表情微微僵硬,随即叹了口气,劝道:“您还是莫向王上提此事为好,今时不似往日,您现在的身份……不宜同论罪之人接触过多。”

常薜荔摇头,焦切道:“不行,我总是觉得心慌,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松萝无奈:“好,好,但总要等王上回宫再做计议吧,先回寝殿歇息吧,一直在这雨中乱走有什么用?”

常薜荔低低应了声,魂不守舍地反身,往回走。这一回身,却不意瞥见了一摆大红裙裾。

她的心猛地一跳,适才看清,原是有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一直悄无声息地撑着把紫竹柄伞,跟在她们几步之后!那嫁衣金线滚边,盘龙绣凤,色泽妖冶,这女子则长发披散,正笑吟吟地注视向她。

松萝认出来人,面色一下变得难看,抖着嗓子唤:“…幽篁公主?”

幽篁却恍若未闻,目光仍直勾勾黏在常薜荔身上,随着牵扯嘴角的动作,面上笑容持续扩大,涂满胭脂的两腮僵硬地鼓起来。

松萝见此,撑伞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积在伞上的雨珠被摇晃的伞面甩落,如珠箔断线。

常薜荔的脸色并没比松萝好看上多少,她试探着向前一步,唤她:“公主?”

幽篁这才掀动殷红嘴唇,望着她,柔情款款道:“王后,我寻你多时,可否纾尊移步至我宫中一叙?”她把声音和态度都放得很低,教常薜荔实在难于推拒,只能勉强点头。

幽篁又绽出个笑来。隔着雨雾看,她这笑意显得格外影绰,有若流水落花,倏忽便已杳然。

也不待常薜荔看清,幽簧便收了笑,转身为她们引路,随着蹁跹的步子,那红色的嫁衣在风雨中飞扬鼓动,有若烈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