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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41)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祝槿合上书册,不解道:“既然羲和杀了常娣,为何不杀那孩子,还让他太太平平地长大成人,甚至日后危及到东君身家、性命?”

那书贩闻言,立马道:“郎君这就要看了整本书才能明白啊!”

医铺里的学徒忽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祝槿道:“郎君,药煎好了!”

祝槿闻言便要走,书贩急忙拦住他:“书,书您还要吗?”

祝槿不愿再与他攀扯,付了钱,接过书册,便往医铺去了。

等到祝槿扛着大包小包从鬼市子回到日神庙时,天已破晓。

黎明的光刺透夜云,直射在脚印横杂的雪地上,照亮了前殿无头无手的神像。

日光之下,这尊东君像比黄昏时看上去更显残破,青白的衣裳上遍布各种划痕与污渍。

隐约的啜泣声从后殿传来。祝槿转至殿后,就看到沈碧坐在衣服堆中,正垂着头抹泪。

听到响动,他抬起脸来,双腮依旧泛着潮江,却被哭得更红更肿的眼睛喧宾夺主,他嗫嚅着道:“阿槿……我以为你……”

祝槿叹了口气,将手上肩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走过去几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生病了,我去买了些东西,今天便好好养病吧。”

沈碧猛地抱住了他,将滚烫的脸轻轻贴在祝槿腿上。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被烫一样收回手,悻悻道:“我不是故意黏着你……”

祝槿打断道:“我知道。”生病的孩子总要比平时更脆弱一些,更何况是一个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药,递给沈碧道:“趁热喝,还温着。”

沈碧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咽着。药很浓,入口之后是化不开的苦楚,细品起来,更苦三分,他却依然喝得斯文。

祝槿又打开一个大包袱,将里面的被衾摊开铺好,左右掸了掸,回头招呼沈碧道:“喝完了吗?喝完了就躺进来睡一觉。”

沈碧乖乖应了声,将最后一口药咽下,从衣服堆中爬出,将自己裹进新的被褥,只露出一个毛栗子样的小脑袋。

祝槿为他塞了塞被子,又抬手强行覆住他的眼,道:“睡吧,我在这儿。”

睡意像清浅的溪流,慢慢流淌在沈碧的意识中。渐渐地,蜿蜒山间的溪流逝入了幽静的深潭,也终于沉潜成悠长的安睡。

沈碧是被作祟的饥肠唤醒的。因为睡得很沉的缘故,他醒来时并没有立刻睁开双眼,而是迷茫地等待着意识的回笼。

在这短暂的瞬息,他先是闻到了一阵米香,随后听到了水煮沸的声音。沈碧张眼,哑着嗓子轻唤:“阿槿——”

祝槿坐在稍远处,手中翻飞着二根红线,他身前反覆着本书,书前,有只小锅正被架在火上煮着。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祝槿见了,自语道:“好了。”说着,下意识抬眼看向沈碧,这才发现对方已经醒来,于是笑道:“醒得真及时,起来喝粥吧。”

沈碧坐起来,接过祝槿递来的一碗白粥,轻轻地吹了几口气。

氤氲的热气遮蔽住了沈碧的视线,使祝槿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仍专心地打着手中的红绳。

沈碧又吹了二口粥,白气朝祝槿的方向飘开,越发影绰了他的身形——他们这一世,始终就像隔了层薄薄的雾气,虽近,却仍旧看不分明彼此。

忽地,祝槿喜道:“编好了!”

沈碧放下碗,敛起复杂心思,用眼神表示疑惑。

祝槿将他新打的手串系上沈碧左腕:“我小时候听一个婆婆说,如果家里有孩子身体不好,就给他编一只红手串戴在手上,可以避邪去灾。”

沈碧怔怔地,像是不知如何反应一样,半晌才挤出个字:“嗯……”

祝槿又拿起粥碗,塞回他手中:“不烫了,趁热喝才能发汗。”

沈碧依言,又慢吞吞喝起粥来。

祝槿从食盒的第二层取出药,放到他身边,叮嘱道:“喝完了粥吃药,吃完药继续休息,准备明天出城。”

说完,他复又拿起《东云辞》,翻看起来。这本书一共六十回,前十五回都在讲当今天君如何篡位失败避祸下界、如何同当时昭彰国的公主羲和邂逅相爱、如何与她私定终身、如何卷土重来弑兄登基,权谋与爱情交织交错,冗长得祝槿昏昏欲睡。

他索幸直接翻到了第十六回 。这一章要讲东君的出世,作者煞有其事地在前写道:“在这条肮脏不洁的血脉链上,即将诞生二个婴孩。”

“他们之间,既牵连着天然的羁绊,亦横亘着永恒的诅咒。命运注定,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祝槿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他看书的速度本就很快,此时全神贯注,更有乘奔御风之势,书页沙沙作响,扑腾翅膀一样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