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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戈(186)

作者: 放乎中流 阅读记录

萃雪刀带着常恒在月下狂舞起来。

望月升时,殷怀独步上行。他两手空空,却走得异常缓慢,足足半个时辰,才步至山腰。

殷怀驻足,长吁出口气。既而望着明月,怔怔出神。

昭彰虽是他的母氏国,但殷怀去往魁城的次数却并不算多——他幼时在汤谷长大,只偶尔地前往九天和榣山,见一见自己的父君和弟弟。少年时代,父君也会带着他四处游历,但从未到过魁城;而在他独当一面后,虽偶尔会亲临拜日典,但也并不会多加停留;封印合欢鉴时更因六神无主而来去匆匆……以至于他在今天才偶然发现那些挂在魁城祭场梢间的铎铃的异状——那些铎铃,分明与他在凌霄峰上所见无别。

殷怀这些日子,本已渐渐淡忘了凌霄峰上的插曲,他虽在那一刻短暂怀疑过凌霄,但事后想想,实在找不出他杀北斗七星君的动机。

而他虽厌恶对方困住山中死灵的行径,却也终不能越过父君去惩治责罚,只能将这事暂时搁置。

可魁城为什么也会系有这样的铎铃?上面为何又持有父君的法印?

——难道这事又同母妃有关吗?她曾是昭彰的公主兼祭司……

殷怀越想越心神难定,有那么几时,他简直想回到汤谷,当面质问羲和。可最终,他还是畏缩了。他又能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母妃呢?就算明知对方残害阿恒,就算怀疑她身上还背着更多债业,他难道要大义……后面的两个字,他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还有父君……殷怀正向着天出神,霍然被唇间化开的凉意打断了思绪。

半峰以上,竟续续飘起碎雪来,落地即化,打湿地面。

这是今年榣山落下的第一场雪。

厚重的云层低压着密雪,让月色灰惨惨的。

殷怀被榣山雪勾起创伤,更绝烦恼;索幸不愿再想,直急急上行。

可快要登顶时,殷怀猛然觉出异常。山顶为防凡人、走兽误闯,特设有结界,他这才放心将常恒独自扔在山上,但适才行来,却见无数碎石、断枝,显是打斗留下的痕迹。殷怀一凛,飞跃向顶。

月白似雪,雪密如织。

而坟茔前,常恒遍体刀伤地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殷怀恍惚觉得自己心跳歇了几拍,相似的场景重现在他面前,直教他头昏脑涨。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去探常恒的情况,辨出那些刀伤的位置、深浅都未伤及要害,殷怀松出口气。

他避开常恒伤处,小心翼翼抱起对方,往屋中去。

仅这几步路,殷怀的青衣便被染得血迹斑斑。他将常恒放至塌上,除去衣物,处理伤口。粗略算下,常恒至少挨了十刀。殷怀皱眉,山顶的结界未被破坏,他会是被谁所伤?

殷怀包扎完毕,便为他摊开被衾盖好,撤手时对方却突然被他握住手腕,道:“不要……”

紧接着,常恒张眼,眼神迷离望向殷怀。

殷怀皱眉,问道:“何人伤你?”

常恒迎上他凌厉目光,稍稍偏头避开,眼中渐渐蕴出泪意。

殷怀又追问道:“谁伤得你?”

常恒慢慢松开握住他的手,用掌心盖住自己双眸。好半晌,才嗡声答道:“是我自己弄得……我练刀不慎发了狂。”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常恒猛地将覆住眼睛的手掌拿开,冲口而出道:“你要赶走我了吗?”他语气恶狠狠的,却在吼完一刻,落下泪来。

殷怀完全没能理解他这过激的反应,下意识蹙眉,反问道:“赶走你做甚?”

他语气略显生硬,常恒听了,更加伤心,扭过脸去,径自垂泪。

殷怀一怔,常恒别过头时,侧脸的某个角度与记忆里的小常恒几乎重合,他下意识地伸手为对方拭泪,指尖触及常恒脸颊的一瞬,对方啜泣一声,将整张脸埋进殷怀手掌。

湿热的泪水顺着殷怀指缝流下,常恒呜咽道:“那你还走吗?”

殷怀在持继的茫然中终于捕捉住他一直在重复的“走”字,这才有些明白,不免好笑道:“当初我劝你不要习刀,你执拗不改,现在走火入魔,倒知道害怕受罚了?”

常恒把脸完全埋在殷怀掌间,只袒露着个毛茸茸的头。

殷怀摸了摸他发顶,他做起这个动作时,有些别扭和笨拙,显然并不习惯如此温情的表达。

迟疑了会儿,殷怀才斟酌着道:“你最近修行进益太快,出现这种情况,虽说极端了些,但也有迹可循。日后,我会对你更加留心,你只要乖乖听话,便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所以也不用太过担惊受怕。况且你这是无心之失,我不会追究,更不会赶你走。”

殷怀自忖这安慰已算十分体贴入微,孰料,常恒听罢他话,却蓦地一口反咬住他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