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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异乡安好(11)

作者: 沈立研 阅读记录

她反复比对了两篇论文。它们太相似了,段落划分、每一段的主旨、引用的文献、连举的例子都一样。毫无疑问,一个人抄袭了另一个。但真要说是抄袭,又很难有确凿证据。连查重软件都不会认定两篇论文有很高的重复率,因为没有一个句子有连续七个单词以上是重复的。抄袭者在主动句和被动句、一般进行时态和现在完成时态、各种副词之间切换自如。抄袭者很会利用规则上的漏洞,小聪明耍得让立言不得不佩服。

立言看了两篇论文的作者。一个从姓氏上是看明显是华裔,另一个大概率是英国本地人。她点名时对这两个学生都有印象,在牛津念本科的华裔学生很少,她特意关注过他,方脸、板刷头、厚嘴唇、黑漆漆的眼睛有很强的求知欲,是上课时会盯着授课老师看的那种学生,但课后他不太活跃,好像还没交到朋友,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课件。另一个学生很活跃也很自信,给人感觉好像能搞定一切,课后有固定几个学生和他一个圈子,他是小圈子的核心人物。

谁抄袭了谁?立言无法判断。没过多久,她就想出了办法。

上课讲到茶叶的章节,立言故意问学生们“东印度公司派遣的商业间谍从中国运走的茶树茶种来自中国哪里?”

这是个超纲问题,书上没有现成答案。

“有两位同学的论文就是研究这个的。”

“福斯特,你告诉大家好么?”

被老师突然点评,像被闪电击中似的福斯特慢吞吞地站起来,平日的自信逐渐褪去:“我——我忘了。”

“张凌云,你回答一下。”

他答对了,说出正确答案以后他不好意思地回头偷瞄了福斯特一眼。

福斯特回应张凌云的眼神充满了戾气。

立言把这幕看在眼里,她已洞悉了答案。

上完她的第四堂课,她把论文发还给学生。

“我本来给你的论文A+。”课后立言留住张凌云,“但是你给同学抄作业,所以你只能得B,以后请别做这样的事了。”

张本来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口边却是:“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谢谢老师。”说完他还是老样子,不声不响地背起书包孤零零地离开了教室。

看到沈立言单独把张留下来,还有论文上难看的分数,福斯特推说课本落在教室,打发走了他的朋友们,他独自折返回教学楼。

“助教。”福斯特挡住立言质问道,“你凭什么给我C-,全班没有比C-更差的成绩了。”

立言觉得他很可笑,她还没追究福斯特抄袭的行为,福斯特居然来兴师问罪:“论文是你自己写的么?”

福斯特知道理亏,他又开始求饶:“你给我一个B吧,C-会影响我申请奖学金。”

“不行。”立言斩钉截铁的问答。

“别自以为是,这不过是一门选修课。”见立言拒绝他,福斯特恶狠狠地说,“你等着瞧。”

一周后,李教授通知立言去教务处:“听史密斯女士说,你给两份水平相近的论文打了两个差异很大的成绩。有学生告你‘种族歧视’给华裔学生打高分,给英国人打低分。”

福斯特恶人先告状,立言气坏了:“是福斯特抄袭了张的论文。我给他们都判了低分。”

“我相信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李教授说,“我已经在教务处负责人面前为你的人品做了担保,但是按照程序,你需要亲自去教务处把事情讲清楚。”

教务处的史密斯女士接待了立言:“我已经看过两篇论文了,是有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证明福斯特抄袭。”

立言解释道,“他既然能写出高水平的论文,不可能连中国安徽黄山这样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安徽黄山还出现在他论文里呢。”

“可能他只是在引用文献的时候把这个地名抄进论文里去了。说实话,这么冷僻的中国地名,即便看过一遍,写过一遍,我也记不住。”史密斯女士明显在袒护福斯特。

“你可以问张,福斯特是不是抄袭了他的论文。” 立言心想这下你没办法再护短了。

“张已经否认了。”史密斯女士迅速地回击道。

“你说什么?!”立言不相信她刚才听见的。

史密斯女士补充说:“张否认他给福斯特抄了论文,张说他俩课后曾经讨论过这个题目,所以他们的观点受到彼此的影响不足为奇。”

“张真的这么说?”

“是的。”

立言回忆起张凌云欲说还休的表情,他不是自愿给福斯特抄袭的,他受到了威胁。大学校园里的霸凌非常隐秘,通常都是语言上的冷暴力或人际关系上的排挤。心灵受到的创伤不像伤口淤青一样摸得着看得见,受害人很难替自己伸冤。福斯特真是败类,立言在心里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