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面上都跟戴着一层面具似的,安静而规矩,一旁伺候着的宫人们更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天色渐渐暗下。
宫人们开始撤膳,众人坐上轿撵,往东华门去。
此时的东华门内廷已经竖着数十架礼乐炮台,戌时一到,嘉佑帝一声令下,钟鼓司立即奏响了礼乐,一束束火光往上空飞去,砉如飞电, “轰隆隆”地在夜幕里绽放。
往年的除夕焰火多是在行馆里放,今岁太子却令礼部将焰火台搬到了东华门。
旁人都道他是怕嘉佑帝操劳,夸他有孝心。
唯有他自个儿知晓,不过是因着东华门离东宫最近。在这里放焰火,她会看得更尽兴些。
容舒的确看得十分尽兴。
焰火齐放、礼炮共鸣之时,她就在演武场的雪坡上坐着。
从前在梧桐巷或者麒麟东街看焰火总觉得遥远,可今儿这场瑰丽异常的焰火就仿佛在头顶绽放一般,触手可及。
今岁的这场焰火与往年的还有些不一样。
“方才那朵烟花,你瞧着像什么?”她忍不住拉过兰萱,问道。
兰萱眼珠子一直盯着夜空呢,闻言便咂摸了下,道:“奴婢瞧着像是一只尾儿特别蓬松的田鼠。”
容舒却笑弯了眉眼:“那可不是田鼠,那是扫尾子。”
东宫里的宫婢们爱看焰火,一行人直到最后一点火光在天边彻底沉寂了,方尽兴而归。
紫宸殿今儿挂满了烟笼纱灯,处处皆是一派火树银花,犹如光海。
待得守岁完毕,容舒又吃了一杯屠苏酒,抱着个月儿枕便在拔步床躺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外间忽然一道人影晃动。
容舒忙坐起身,趿鞋下榻,轻轻挑开了棉布画帘。
望着立在外头的男人,一时有些闹不清是不是自个儿眼花了。
竹君说了,他今夜要留在宫里,如此方能不耽误吉时,随嘉佑帝与戚皇后去太庙的。
此时他怎会在紫宸殿出现?
“你怎么回来了?”话甫一出口便觉熟悉,她下晌那会也问过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呢。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欠你一杯赔罪酒。” 顾长晋依旧是那身暗紫色的冕服,只声音却比先前更哑了些,望着她的目光更是沉如夜海。
今日过后,闻溪便会夺了她的身份。
她分明才是那金枝玉叶,只他因着自己的私心,非要叫她一辈子都做容舒。概因唯有她是容舒,一辈子都是容舒,作为萧长晋的他,才能与她再次结为夫妻。
“容昭昭,我还欠你一杯赔罪酒。”他再次道。
第九十八章
“容昭昭, 我还欠你一杯赔罪酒。”
男人话音落下便是一阵长久的静寂,容舒抱着月儿枕,静静望着顾长晋。
“这杯赔罪酒可是与你将我藏在东宫的原因有关?”
“是。”顾长晋颔首, “想知晓我为何要将你从鸣鹿院接走藏在紫宸殿吗?”
容舒不说话了, 手指轻轻无意识地抠弄起怀里的月儿枕。
少倾, 她抬起眸子,道:“我若是知晓了,对我与阿娘可会有影响?”
阿娘本该留在扬州处理沈家的事的。
谭治几乎将沈家的银子都拿去购买火器, 眼下的沈家可谓是一团烂摊子,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阿娘却舍下一切,冒着大雪从扬州赶来, 可见是上京这头起了大变故。
而顾长晋亦是一反常态, 态度强硬地将她带离了鸣鹿院,说明这变故与她有关。
容舒今儿才听兰萱说起,自从她来了紫宸殿后,东宫里的人都不得离开东宫半步。
似竹君这样在宫里有脸面的宫婢, 到了除夕、上元这样的年节, 本是能求得恩典出宫去看望家人的。
可今岁因着顾长晋的命令,甭说归家了, 连出去外面头买些胭脂水粉拾掇一下过春都不成。
“虽不能离开东宫,但太子殿下给我们所有人都赏了一匹绫罗、一匹绢布,还有一匣子赏钱。”兰萱笑眯眯道:“奴婢还是头一回得这么多赏呢, 听说竹姑姑还额外得了一锭好墨, 她还道要留着给家中的侄子用的。”
不仅仅东宫里的人不能出, 外头的人想要进来也不容易。
如今的东宫戒备森严, 紫宸殿里里里外外不知藏了多少暗卫, 这些暗卫如今都归椎云管。
椎云与常吉他们是顾长晋最信重的人,顾长晋派他来守着紫宸殿,要防的人恐怖不只有云华郡主。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要令阿娘抛下一切赶来上京?
令惯来处变不惊的顾长晋如临大敌?
联想起张妈妈在沈园对她说过的话,容舒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屋子里亮堂堂的,将眼前姑娘的眸子照得格外明亮。
顾长晋到这会方惊觉,她这双眼与戚皇后竟生得那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