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如今身子虽渐渐见好,但依旧是绵软无力的,走路走不了多久, 想出门还得用这木轮椅。
往常出来, 她多半是在偏院里头转, 这会知晓顾长晋就在隔壁, 而朱嬷嬷又不在, 一颗心忍不住蠢蠢欲动。
她已经差不多两年不曾见过顾长晋了,今日的家宴,便能见着他,多半也说不上两句话。众目睽睽之下,她自是不能露出端倪。
“我们往正殿去。”她轻声道:“就停在殿外那角门里头。”
正殿与偏殿之间的那道角门往常都是宫婢们进出的,贵人们鲜少会去那里,多是从正头的月洞门进。
闻姑娘很快就会被皇后娘娘认做义女,是个贵女了,去角门那处多少有些不妥。
但许鹂儿没半点儿踟蹰,十分乖觉地推着将木轮椅推到角门去。
今儿宫里要开宴,坤宁宫不少宫人都领了差事,这会正殿廊下除了两名大宫女并两名内侍,便见不着旁的人了。
闻溪一瞬不错地盯着正殿的木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一道颀长的人影迈过门槛,从里头行出。
日光穿过层云在他头顶兜头浇下,那人依旧是她回忆里的模样,眸若寒潭,眉骨高隆,微抿的薄唇线条凌厉,带着点生人勿进的疏离。
可若再细看,眼前的他又仿佛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身庄严贵气的紫色冕服的缘故,闻溪总觉得如今的顾长晋身上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气势。
她所在的角门隔得远,闻溪原以为顾长晋不会觉察到这头的动静。
可那男人行了几步便顿住了脚,往这头看过来。
闻溪心中一紧,紧接着又重重一跳,她张了张唇,与男人对视的目光甚至带了点儿期盼。
顾长晋却面无波澜地收回目光,转身阔步离开。
闻溪嘴唇翕动了下。
她自小就习惯了他的冷淡,只习惯归习惯,见他像看个陌生人一般地看她,心里到底有些酸涩。
他知不知晓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
为了点出肩头那颗以假乱真的朱砂痣,她忍着疼让安嬷嬷在肩上扎了上百针,那会她不过才六七岁的光景。
为了冒充戚皇后的女儿,九岁那年便开始服下毒药,就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在宫里留下,好助他一臂之力,除掉嘉佑帝与戚皇后。
闻溪轻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眼皮一阖一抬便又恢复了先前那柔弱无害的模样。
“你说你被人行刺那晚,殿下将你送去了松思院。”闻溪缓缓扭过头,望着许鹂儿柔声道:“那你见到了那时住在松思院的容家大姑娘吗?”
许鹂儿的手不自觉一紧,“自是见到了,那日便是容姑娘给鹂儿安排了住处,第二日也是容姑娘送鹂儿上马车的。”
闻溪“哦”了声:“殿下与她……恩爱吗?”
“鹂儿与容姑娘只有两面之缘,对殿下与容姑娘的事实在是知道得不多。只不过,”许鹂儿望了眼四周,迟疑道:“听府上的人,那时殿下一直宿在书房。”
说完这话,她便不肯再往下说了。
闻溪也没再追问,她只要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安嬷嬷寄给她的信亦是这般说的,长晋哥一直与她分房而睡,二人甚至不曾圆过房。
若真喜欢一个人,怎可能会那样冷着她?
长晋哥之所以会求娶她,定是有他的图谋,她想。
顾长晋离开坤宁宫便抽空回了趟东宫。
容舒知晓今儿宫里有宴席,以为要一整日都见不着他了。
前两日他领着好些人在紫宸殿敲桃符,挂灯笼,将一整个紫宸殿弄得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
那会他便同她说了,今岁不能陪她一起守岁。
时人讲究过除夕要守岁,守了岁便能岁岁平安,长命安康。
容舒还想再继续活个几十上百年呢,自然也准备守岁,只她不需要顾长晋陪,紫宸殿里的人多着呢,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不碍事。
于是便道:“我有竹姑姑同兰萱陪着,殿下便是不来也无妨。”
顾长晋正在敲桃符,闻言便瞧了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竹君同容舒说,顾长晋今儿一整夜都得留在宫里,明儿一早还得按照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时去祭祖,再见他差不多得明儿入夜了。
不想他才离开了半日便又回来。
“殿下怎么回来了?”
容舒从里出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后,不由得顿了下。
他今儿离开得早,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身着冕服的模样。他的肤色冷白,身量又高大,这么一身绣着五爪蟒龙的暗紫色冕服衬得他极尊贵,也极俊美。
寻常人鲜少能驾驭这般色艳的衣裳,但他穿这样的衣裳竟格外合适,比他从前穿的官服还要令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