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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蠹之爱痕断续录(25)

作者: 贺喜 阅读记录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入死而观,你能够

听我在死之言,此后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后,死不过是一次迁徙

永恒复返,现在被

未来替换,是度过中的

音符,或永在的一个回旋。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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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来自《永在》,史铁生所作。

第18章

我还以为增强体质的方式会和以前差不离,没想到的是,齐金明开始叫我练习游泳。好在我在西湖边上的宅子里有个泳池,只是荒废了,没怎么游过。我本说请人来弄,齐金明不让,把我丢进去,叫我自己处理池子里的枯枝落叶,用碱面清理一遍瓷砖,再排水清洁,这一套|弄下来,强度也约等于铁人三项了。

冬天的池水只有几度,我站在里面,只穿了一条泳裤,冻得半个身子都麻木了,皮肤不能触碰,一碰就是灼烧鼓胀的疼。齐金明站在岸上,双手抱臂,叫我继续游,不准停。我把潜水镜戴上,埋身入水,在水里抬头看,看到沉郁的天和黑压压的树枝。我想起齐金明在九水龙宫里的样子,不着寸缕,在黑水中旋转前进,像天生属水,和我正相反,我天生呛水。

在水里呆了一早上,我终于被允许上岸,连滚带爬出了游泳池,齐金明一把把我搀住。他的身上温暖,我忍不住想靠过去,但又怕弄湿了他的衣服。他倒是没这个顾忌。到了洗手间里,他打开浴霸,拿了个大毛巾把我裹上。

四个大灯齐照,灯光辉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了,搭在肩上,身上很瘦,围度和女孩差不多。身材已然不咋地了,脸也瘦得脱腮,俩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嘴也略歪。虽然形象一般,好在仍然年轻,皮光肉紧。

我裹着大毛巾,边擦边感叹道:“我这会儿才多少岁啊?——年轻就是好。”

齐金明坐在马桶上抽烟,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笑起来我才发现,我们俩容貌很有相似之处,他曾经说过,这是胡辜白齐四家内部近亲婚育的后果。我想起在洞窟里,白云天告诉我的那个悲剧爱情故事,我想如果白云天从一早就放弃那段感情,我们不至于走到这步轮回。但细细想来,我们的家族中还有许多悲剧:齐家太爷不知道和谁所生下的女儿,都说他是白家太爷的外室,但其实我们都不相信,也许别有内情;白云天和齐胜仙那段无媒媾和的婚姻;我因生育而死去的母亲;因性别不明而被父家抛弃的我;乃至于循环数次、失去人生的齐金明……这就好比丘处机路过牛家村,撑窗杆错打西门庆,都是连环的祸事。谁也没有多大的错,但大家的错环环相扣,铸成弥天大错。

就这样,我们避居西湖,几乎不与任何人联系。每天早上晨跑、游泳,下午练无氧、器械,三餐均衡,食物有机。一年下来,我的身体素质大大提高,不过在齐金明眼里,也只能将就算个人,考虑到我先天不足,他说这样也就罢了。

二零一七年春天,我和齐金明再次进入九水龙宫,这次,只有我们两人。我穿冲锋衣、工装裤和登山靴,背一个高过头顶的大背包,看上去就是普通驴友。而齐金明一身轻松,仍然穿黑皮衣、黑色靴裤与皮靴,不像个正经人。走在桂林乡下的路上,我踢着石子问他:“你怎么一直坚持这种打扮?冬凉夏暖的。”

他笑笑说:“我们这行容易暴死,我这身行头大家都认识,知道是我专用。哪天要是看到这样一具尸体,懂行的就会给我收尸,顺便告诉大家这人没了。”说到这儿,他给出总结,“——算是一种个人标志吧。”

时到如今,我不会再怪他说丧气话,只是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彼此心里有数,如果齐金明暴死于墓中,那不远处一定有我的尸体。可惜我没有个人标志,早知道应该去纹个身,就纹「齐金明之夫」。但这也只能停留于皮肤之上,假如百年之后,那就只剩一堆白骨,任谁都瞧不出我和齐金明的关系,也许会把我们分开埋葬,这就大大不妙了。

从乡间小路下到江边,齐金明找到一个船夫,问他租了条船。我们顺水而下,到了山间那个熟悉的缝隙,齐金明撑篙,准备进山涧时,他冲我抬抬头。我坐在后面管装备,看到他的眼神,也点点头,示意准备好了。他没回话,反身一撑篙,轻巧地滑了进去。

入了山涧,过了格外寒凉的一段水域,我们来到那个黑暗的浅滩上。齐金明泊了船,船头在浅滩上微微翘起,我打开背包,将防风灯点亮,挂在船头。接着又掏出两套潜水服,他摆摆手,说道:“我不穿那个,还是脱光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