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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蠹之爱痕断续录(24)

作者: 贺喜 阅读记录

在入睡前,我迷迷瞪瞪说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回到九水龙宫去?我们不回去,就一直躲着它,可以吗?”

黑夜里,齐金明的线条忽隐忽现,唯有突出的地方镀了银边。他沉吟半晌,才说:“其实每次我都瞒着你,但你每次看到那盏灯,都会跟着去到九水龙宫。”我想起上一世,齐金明说好了一人出发,快去快回,我明明允诺他陌上花开,可缓缓归,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跟去了桂林……我陡然心生惧怕,认为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定数。

“之前五次的灯都是你偶然得到的,但上一次,是我让白云天寄的。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宿命。”

“你觉得是吗?”我喃喃问道。

“我本来就迷信——没准儿真是呢。”他笑了一声,“也许我们不能抵抗,但我们可以去到那个终结一切的地方,和它斗争到底。”

我还在酝酿语言,他却说:“好了,别瞎想了,赶紧睡,明天给我六点起来晨跑。”

清晨起来,远天很暗,雨像一个织得很密的帘幕,挂在外面的乡野上。看到这种场景,人难免惆怅。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不时瞟一眼齐金明,想揣测他的心思,看他会不会那么不讲人性,这种情况还要逼我去晨跑。

果不其然,经历过这么多事,齐金明心软了,他说:“别老瞅我。不去就不去,反正你这会儿还年轻。”

我笑了,但很难久笑,我又有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回杭州以后,第一件事是打电话告诉林雨邨,我要结婚了。他相当震惊,在电话那边说:“你读研的时候还是一副孤独终老的样儿呢,谁也看不上,这才几个月啊,就要结婚了?对方谁啊?”

“嗯……”我想了想,“突如其来的缘分吧。”

“行啊你,不声不响的。”他笑道,“那什么时候结啊?要不要大办一场?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得了。就是跟你讲一声,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见面,红包就不必了。”我心想这红包我还未必消受得起,说不定得烧给我。于是叹了口气,又说:“至于酒席,暂时不办了,等我们出去蜜月旅行,回来再办。”

他又问:“去哪儿蜜月旅行啊?”

“广西,桂林。”我说了实话。

“可以可以,原生态健康蜜月,兄弟非常羡慕。”他笑嘻嘻说。

我苦哈哈地笑了几声,但在他听来大概是筹办婚事有些疲倦,并未生疑。他又欢天喜地说了些话,诸如早生贵子什么的,我走着神,嘴里嗯嗯啊啊答应,其实全没听进去。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看墙上那副《西湖图卷》,这个时候,这幅真迹还没被我的落款和印章毁掉。

我走到阳台上去,齐金明几乎躺在躺椅里,木地板上支着沙滩伞。他伞下抽烟,四肢垂着,很少见到这么不用力的他。

我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他把烟摘了,冷笑着指了指西湖,一些游客顶着雨还要来拍照。小孩还好,脑袋上套着红色塑料袋就可以乱跑;大人站在桥上拍照,拍完以后弯着腰奔跑,以为这样就可以免于头发被打湿。他们狼狈的狼狈,滑稽的滑稽,看得我都笑了。

天边很黑,风雨飘摇,落下来的雨像泼墨的墨点子,我和齐金明撤回了屋里。他靠着落地窗站着,一条腿向后踩着玻璃,问道:“第一件事儿做完了?”我告诉他,我们回杭州以后有三件事要做。

我说对。

他问:“那第二件呢?”

我说:“锻炼身体,制订计划。”

他说行,这都不是事儿,又问最后一件呢?

我看向书桌,又说,这需要的时间可就久了,以我倚马万言的才华,大概也需要两个月左右。

齐金明走过去看,桌上放了我写了半截的纸——我们的爱情千头万绪,一时无法向辜松年解释,倘若日后他知道我和齐金明一同死于广西,想必会一头雾水。因此我打算写一个故事,花上数十万字,把我们的经历记录下来。按照齐家对自家故事的加工命名方式,我的故事就叫做《爱痕断续录》。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那这个故事就可以作为睡前读资;如果我们死了,那这个故事就是我的遗言,可向我亲近的人解释我的短寿。

齐金明拿起第一章 开头的草稿,我忙说:“用一首诗开头,不过分吧?”

他不理我,已开口读了出来: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此前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前,死不过是一个谣言

北风呼号,老树被

拦腰折断,是童话中的

情节,或永生的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