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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110)

宋清平知道,他知道又怎么样?他只能等着那一日如往常一般的来,没法子,生与死是谁也跨不过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宋清平唤我:“殿下。”

我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节哀的话他们说的够多了,宋清平也就不再说,只是陪着我坐了一会儿。

我想我是失了魂。

从前我说生死是很容易的事,不过是一个牌位、一张画像的事儿,我只活在这辈子便好了。我说的那样轻巧,只是因为我没有经受过罢了。

现在我经受过了,才知道那一个牌位远不只是一块木头的分量。

我抬头看他:“那……”

“殿下不用问我其余人的岁数,宋清平不会说。”

其实我不想问他这个,知道这种事情,实在是负担很重的一件事。

可只让他一个人知道,对他来说也是负担很重的事情,我便问道:“我呢?”

“殿下能长命百岁。”

我往后一仰,倒在地上,看见天上夜色正浓,墨一样的晕开:“胡说。”我又不是妖精,怎么能活到一百岁?我又问他:“那你呢?”

“我……”他顿了顿,“我死在殿下前边。”

“那我给你收尸,把你埋在哪里,剩下的日子就给你守坟。”

宋清平道:“那我便多谢殿下隆恩了。”

我明白,他还是在胡说。

天际边的星星渐渐坠落下去。

====

又过了两年。

景嘉二十一年,孝期才过的三月十二,父皇便驾崩了。

他自皇祖母去后,身子便不大好。

我每月陪着他去郊外骑马,有时候去看看他的陵寝,有的时候去看看皇祖母,还有的时候就哪里也不去,只是到处闲走。回去时他请我在燕都的酒楼里吃饭,尽管每次付钱的都是我,我现在有钱了,工部给我发工钱。

一直到景嘉二十一年的春日。

那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叫宋清平陪你一起去骑马。”

我哭得很凶,比母后与皇姊哭得还要厉害,他便一边咳着一边骂我:“你都多大了,亏得没让你当太子。”

他又对二弟说:“一路艰险,多加保重。”这是在嘱托他在为君之路上要多加小心。

对皇姊与三弟说:“平安喜乐。”

最后父皇的手落下去,他吩咐道:“跪安罢。”

于是我们都跪下去给他磕头,再抬起头来时,便再听不见他说话了,只听见内侍喊皇帝殡天的声音。

父皇从前说要死在深秋,飘洒的纸钱和初雪一起落下来,有意境得能让他立即成仙,可惜他没赶对时间。

那时我跟他说我才不给他守陵,但最后我还是在那个小院子里给他守着,准备一直守到甘露三年。

景嘉这个年号永远停在二十一年,景嘉二十一年也就是甘露元年。

甘露是二弟登基后新拟的年号,国以农为本,以甘露做号,是为社稷计。

二弟登基祭天,我与宋清平站在台阶底下看他。

那时日头正好,他与晚照姑娘站在上边,我想也是了了我长久以来的一桩心愿。

甘露元年初冬,宋丞相在朝上吐了血,沈林薄特准他告老还乡,于是他收拾东西回了小蓬莱隐居。一并事物交给宋清平处理,现在宋清平是丞相。

父皇没能在下初雪时出殡,他的丞相倒是在下初雪时离开了。我与宋清平去送他,他一个人,牵着一头毛驴,雪忽散忽聚,拢了他满身。他像许多年前被请出山的宋家祖先一样,重新回到世代隐居的地方去。

父皇说的不对,那时候他说宋丞相一心为国,就算哪日他突然驾崩了,宋丞相也能收拾收拾,准备辅佐下一个皇帝。其实根本就不是,人家勉强打起精神来,伺候下一个皇帝,是想将他留下的江山守好。

我还没守几天的坟,宋清平还没当多久的丞相。

甘露元年的腊月十三,某些老臣不知道怎么想的,欺负宋清平他们还年轻,管不住他们,乌压压一片跪倒在宫道上,非要逼着二弟让位给我。

他们总是喜欢玩这种花样,谁不在位置上,就非要把他给推上去,仿佛这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权力没有随先皇的驾崩而消失。

他们竟然还派人喊我来回去即位。

待我策马回到宫中,看见沈清净领着的禁军一人持着一支火把,他们却没办法有所动作,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雪落,在他们周遭化开,变成漫天的亮晶晶的什么东西。

臣子们身着朝服,跪满了一地。看见我回来,便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哀哀戚戚的喊我。

“殿下!”

“太子殿下!”

有的甚至还直接喊我:“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