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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240)+番外

一席话说儿说得九哥心里大为熨贴,又推九哥道:“此间内外皆学子,你在宫里也读书,周围多是臣下,人或捧你、或畏你、或让你,未必不如你。此间皆是士人,士人最重风骨,你与他们说话去,看看你究竟如不如人。”文欢忙起身道:“臣奉太子过去。此时学生虽不少,也有参差。”

此后数日,九哥父子或往太学、或往寺庙道观、或往国子监、或访老臣、或探望诸公主。

以梁宿为首,许多老臣原便约束家人不许信谣传谣,如今更直与门生故吏、姻亲旧僚说,非官家无以安天下。苏正之言论也传扬开来,更有许多太学生等,见官家父子平易近人,又不无知,反说造谣之人于国难之事扰乱人心其心可诛。一时京中众说纷纭,却总算不似先前那般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帝后。

当此之时,北方却又传来坏消息。

有地方因官员犟不过豪强颜面,且听信“蝗虫亦可充饥,短少灾民些许米粮也不至饿出人命。”匀出了粮来与依附豪强之佃农,使灾民受了些饥,连拿了蝗虫来也换不出足数的米,待晓得是运往豪强庄田内,便聚起来要“均贫富”。

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第147章 前程

李长泽接着消息便头痛欲裂,急报重如千钧,深恨自己为何不早早休致,以致如今骑虎难下。李长泽熟读史书,明白这时节最是要紧,有灾必有难民,有流民一个处置不当,自然会成为流寇。若不及时扑灭,便是烽火连天、民不聊生,江山也要坐不稳哩。从不曾听说哪朝哪代,有半壁江山都闹乱民的还能绵延不绝的。

李长泽不敢耽误,约了同僚,一同去奏与九哥。

九哥正心情好,近来连京中谣言都平息了许多,北方灾相已成,艰难时候已过了,只好等着老天垂怜下场雨来,浇透了地,明年便有收成了。若老天不垂怜,九哥也是没个法子的,只好求而又求——至多不过如此。事已至此,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是以九哥也看得开了。

此时已是后半晌了,九哥犹翻弄着各地奏报,南方多是喜报,北方也无甚噩耗。九哥颇牵心南方收成与商税,北方这二年是指望不上了,国库还是要看着南方。

听说李长泽求见,九哥犹面带笑容,道:“宣。”及看着李长泽那脸儿,九哥心里便咯噔一声儿。李长泽眼下这面色,是近年来九哥最常见的,眉角、眼角、嘴角儿悉耷拉了起来,活脱脱一个“苦”字。九哥看着他这张脸儿,便想起乌鸦来,心里猜着这又是甚坏消息。

九哥猜了许多种坏事,李长泽偏挑了最坏的一种来说:“北方民变。”

九哥抽气道:“怎会如此?灾最重的时候尚且安份,怎地眼下吃饱穿暖了,反倒起变故了?”

李长泽道:“正是因着吃不饱,才闹事的哩!”一长一短将事说了。

九哥越听,脸色便越难看。拍案而起,道:“糊涂!无能!昏聩!无耻!为富不仁!损公肥私!没个担当!慷朝廷之慨,好大的胆子!”

李长泽口里发苦,道:“蝗虫已叫吃了许多,人又不能单靠吃它过活,一旦缺了米,那地界儿如今连棵野草都难寻觅,只好挨饿。”他心里极不愿与豪强起冲突,这个寻着县令促其放粮与佃户的大脸豪强,一个是渔阳侯的族叔、一个是太府寺卿的亲弟。此等豪强,北方不知凡几,如何能动得?

丁玮道:“事已至此,请官家速定下章程,早将此事掐灭。臣恐拖延日久,便要蔓延了。”

九哥恨声道:“有甚章程?我只恨世无强项令!限其田、抄其家,看他们只凭那些个限田可能有这些家私?皆是吸着民脂民膏而来!皆是蚕食国家血肉而来!都是打我钱袋里拿的钱粮!我恨不能诛此獠!”

靳敏慌忙摆手,语无伦次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也有好人的!他们杀不得!官家言重了!”

李长泽等心内也是震怒,暗骂这惹祸的人太蠢!抑兼并之事,诸人皆知不好做得太过,纵是朱震也只要这些人休再兼并,逼得民人流离失所。政事堂心里,朝廷既又寻着了新财路,何必与这些豪强为难?只要豪强克制些,休似官家所言“田连州县,势凌官府,只知豪强,不知官家”也便算完。谁个想朝廷不惹他们,他们先来招惹朝廷!

这么些年,他们自朝廷手里蚕食了多少土地人口?税赋悉归了他们,犹不知足?驱使佃户这些年,佃户受灾,你便开仓放粮又能如何?诸相已明豪强之恶,于国家之害,反觉当抑豪强,却又不能怂恿九哥眼下妄动。

李长泽道:“当务之急是平乱,他事可徐徐图之。”

九哥强压下火气,道:“灾民原可悯,只诛首恶。御史与太学生都是耳聋眼瞎的么?竟拦不住有人为非作歹!”

李长泽等人由着他大骂一回出气,才说了应对:“当黜县令,押解回京审判。单凭几个御史并些个太学生,恐弹压不住局势,当择重臣往北地安抚。整军,备弹压。”

九哥道:“当遣何人?”

朱震便出列请命,九哥以其年高,不想叫他再奔波,李长泽也是这个意思。便说:“京中事颇繁剧,正是用人之时。宰相不可轻易离京,还是令年轻人跑一回罢。”九哥点头道:“正是。如今多事,政事堂哪里走得开人呢?先命户部点点粮草罢。这等大事,也须周知众臣,好叫他们晓得利害!各约束亲戚!明日早朝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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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九哥与诸相说了明日早朝再议,这北方民变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京中权贵多是北人,于北方这事格外上心。政事堂明日公布,已有好些个人或自渔阳侯处、或自太府寺卿处、或是自家留于北方亲眷处得到消息,不免都有些个担心。旱情蝗灾不过一时,若是乱民成事,这些个人家业大半在北方,便是要断他们根基了。是以无不串连密议、翘首以盼,只盼着朝廷拿出魄力来,恨不得朝廷连夜出兵,明早便得着乱事平息的消息。

次日早朝,诸臣心里各有打算。

于有些个人来说,渔阳侯与太府寺卿的亲戚是与他们提了个醒儿,往后行事须收敛,休损了国家。于另些个人来说,此事亦是提了个醒了儿,官家要对兼并下手,吃下肚的不想吐出来,子孙愈多想要不因分家而令子孙受穷、欲多弄些田产,须有个对策才好!有心想自己亲去,也好看顾自家亲族些儿,又恐生起变乱来,自己一斯文人,叫暴民活吃了。

使眼睛睃着同朝立班的人,琢磨着究竟派谁个去,能护得他的家产。

亦有些个人,虽是北人,却未及成豪强,譬如苏长贞,是个清廉自守的人,虽夫人能持家,亦不足为豪强,却是极言兼并之祸。又有些个如李长泽等,虽是豪强,却知官家能忍到如何地步,并不敢越雷池一步,是以尽力约束。却也想着须个妥协人去,国家再经不得变乱。

许多“与国同长”的权贵,以官家年轻,政事堂资历也浅,恣意兼并、无所顾忌,只想着为孙子留些家业,并不想着他们此举是夺了官家子孙的口中食。于蓟祖上曾为相、累代高官,亦是兼并之族,胜在通晓些事理,又有梁宿这样的亲家说以利害,便不与那些个贪心而不知足的人搅作一处,只冷眼旁观。

李长泽出列奏明许多人都晓得的北方动乱,九哥问:“如此,当如何?”底下“嗡嗡”之声响成一片。渔阳侯与太府寺卿因李长泽说得明白,是他两个亲族惹出的麻烦,也不敢此时出声儿,恐人想起他们来,顶好是自上而下皆忘了此事。反是安昌侯出列,声嘶力竭,请:“速派精兵良将平乱,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不镇住乱民,恐要半壁烽火!”

他祖上也算是开国元勋,到得他这一辈儿也是兼并许多,只是子孙不争气,一个有出息的庶子,还叫他弄得陌路,恐不会为家族出力。是以更想守着家业,故而闹得最欢。

九哥听了便将脸儿沉下,也不答话,靳敏自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常为人讥笑没个节操,然在安昌侯面前,自觉人品反算得上高洁、智慧超群,出声斥道:“尔唯恐天下不乱么?!”

苏正之子苏国子监司业苏喆出列奏道:“虽有民为乱,究其根本在于官吏畏于权贵、循私舞弊,说是官逼民反亦不为过。乱固要平,却不平视作寻常暴民滋事,请官家宽宥之,择臣往安抚、择清廉之官员往赈济,毋使投机小人再得做亲民官,为一己之私、阿附权贵,既伤民心,更伤朝廷威望。请且诛首恶,休为难从者。请追究豪强兼并之责!”

苏喆话音才落,朝上抽气声响作一片,旁的都好说,这追究豪强兼并之责却是要触动许多人。尤其是渔阳侯与太府寺卿,这两个已抖抖身上袍服,跃跃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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